“有就好,總比沒有強,地是死的,人是活的,人還能玩不過那些地嗎?”,爹目光深沉,望著遠方,“多一塊地,就多一份收入?!?/p>
果然,一紅和菊花輟學后,種地的人增加了一倍,產(chǎn)量也翻番了,人定是勝了地嘛!
今年交糧與往年大不同。往年集體種、集體收,大隊按照國家定下來的任務,統(tǒng)一去糧站交糧,作為其中的工蟻是不需要操心種子在哪里,收成又運往何處的。
如今,家家戶戶要去糧站自己交糧了?,F(xiàn)在正是交“花生稅”的好時候,爹帶著一紅三姐妹,挑著籮筐浩浩蕩蕩出發(fā)了,一畝地,包括人頭稅和激勵稅金,要交兩百斤。
都是自己的地,當然得侍弄精心,老天爺也給面子:風調雨順。五月播下種,一滴汗摔成兩瓣地施過糞肥,天旱的時候勤快挑水,早出晚歸的,比伺候人還精心,每畝有五百多斤的收成。
太陽并沒有露出真容,但她的光芒平等照射了萬物。舉水河發(fā)出粼粼波光,一閃一閃的,好像一條銀色絲帶,飄在沙的海洋,近看卻又只是清亮的水了。野鴨子撲哧一聲就鉆進了岸邊的灌木叢,野迎春柔軟的枝條擺啊擺,給那群野鴛鴦打了絕好的障眼法。
舉水河上有座細弱的橋,由三四片巴掌寬的木板拼成,架在水最深的地方。河面很寬,要是夏季漲水,就得在河床上淌一段水再走一段橋,非得要濕腳的。好在現(xiàn)在是枯水期,橋剛好跨過了水面。一紅擔著七八十斤的花生走在木板橋上,橋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音,一悠一悠地往下沉。
“二姐,快一點??!”梅花走在前面,過了河正在休息。她坐在地上,在寬闊的河床中、土黃的沙中,仰著黝黑的臉朝自己高興地笑著,揮著手,一點煩惱也沒有。
糧站大門敞開,門口掛著木牌,用油漆寫著“國家糧食收購站”。排隊交糧的隊伍從院子里蜿蜒到路上。有人把運糧的板車、籮筐放到地上占位排隊,坐在陰涼處,用草帽扇風;有人不錯眼地守在自己的糧食旁;旁邊的空地上有小孩沖來沖去,有的拿出了皮筋,敏捷地跳著,邊跳邊唱,“小皮球,架腳踢,馬蘭開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六,七,三八三九四十一……”清亮的童聲穿透云層,飄得很遠。
院子里,國家工作人員面前,籮筐整整齊齊地站在主人旁邊,滿載著花生,沉甸甸、規(guī)規(guī)矩矩地排著隊,一點傲氣勁兒都沒有。
一紅站在隊伍中間,看見糧站工作員忙得腳打后腦勺。核算員一邊翻賬本核對每戶應交的糧食數(shù)量,一邊在賬本上記錄,還要跟農(nóng)民們拉家常:“老楊,這收成!真不錯?。〗衲暌徊簧侔?!”。
“那是!這年頭好!比吃大鍋飯強多啦!”那人自豪地應著,“今年侍弄得精心,花生畝產(chǎn)五百多斤呢!以前哪有這種好日子啊!”
旁邊也有人接話,“馬上又要種小麥了,日子真有盼頭??!”
過秤員站在大秤旁邊,扯著嗓子報數(shù):“一百二十斤!”。又忙著把籮筐抬下來,將花生倒在旁邊的空地上。
“花生稅”在糧站的大空地上堆成了一座座小山,大家臉上滿是喜氣和希望,空氣中也都是熱鬧和快活。
“一紅!”同學也來了,熱情地跟她打招呼,跑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好久不見了啊!你怎么不去學校了?前段時間老師布置了作文《我家分到了責任田》,他說要是你在肯定能寫得好呢!”
“家里不讓去了?!币患t低著頭,“有機會我還會回去的”。兩人拉著手講了很久,一紅向她打聽學校的事,仿佛自己還在學校一樣。
“走了!快點!”爹在遠處揮舞著帽子,催促一紅。她家得交兩千斤花生,父女四人挑八趟才能交完。
回去路上,日頭又毒辣了些,明晃晃的,透過草帽扎到眼睛里。經(jīng)過舉水河上的橋時,水皮被橋壓起了不少圓圈,這些圓圈一個壓著一個,漫向白亮亮的遠處,又消散了。
一紅想,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真好啊,每個人臉上都是豐收的亮色。的確給家里帶來了糧食,帶來了豐收,連父親那發(fā)黃的牙齒,最近都因為高興,多露出了幾回,多見了機會太陽??沙诉@些糧食,它給自己究竟還帶來了什么呢?給三妹又帶來了什么呢?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