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思（第2頁）

整理一番粗麻道袍，溫辭筠朝著閑坐在屏風(fēng)后的衛(wèi)君跪拜道：“臣拜見王上。

”“聽說筠兒前陣子又病了，怎未上報宮中？”“老毛病，無需宮中費心，還惹舅舅……煩心……”衛(wèi)君嗤笑一聲后站起身，繞過屏風(fēng)走到溫辭筠面前，勾起她的下巴，仔細打量著這張像又不像的臉。

“你放走了霍舒。

”緊盯著衛(wèi)君生起怒意的眼底，溫辭筠勾唇得意地回道：“是。

”“啪”一聲驚響！衛(wèi)君將人扇倒在地，額角不偏不倚撞倒鎏金仙鶴銅香爐，磕出的血流進溫辭筠的眼角，順沿著臉頰滴到漆黑反光的金磚上。

“……溫辭筠！你是衛(wèi)人！”衛(wèi)君半蹲下身，捏住她的細頸將人提起怒道，“衛(wèi)國沒了，你也得殉葬！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都干了什么！”“我干了什么？”溫辭筠并不畏懼盛怒之下的衛(wèi)君，反是強笑著反問，“不是舅舅要我做的嗎？我只是聽舅舅的話，筠兒不是很乖嗎？筠兒把命都給了衛(wèi)國，舅舅如何覺得筠兒不愛衛(wèi)國？”覆面的血痕滑落至青筋迸起的掌上，若非溫辭筠還有大用，如此盛怒之下衛(wèi)君指不定親手殺了她！她本就該死。

當(dāng)年若非她，他最愛的妹妹便不會早逝！他更不會為了這張似像非像的臉一次又一次原諒她的迕逆與挑釁！松了手中勁，衛(wèi)君抱住傾倒而下的溫辭筠，像抱著幼年時的她一般，扶著她的后腦輕聲撫慰著：“筠兒聽舅舅的話，舅舅會將這世間最好的一切都給你，你想要什么舅舅都給你送來……你的表兄都不爭氣，舅舅把衛(wèi)國也給你，好不好？”聽著這人的話，溫辭筠無力地喘息著，心底嘲笑著他的算計。

明知她已是殘喘續(xù)命，何必要同她說如此好聽的話？“……下月初九是筠兒生辰，舅舅早為筠兒備好了禮物，半刻也等不及想給筠兒了……我這便給你取來……”說著衛(wèi)君欣喜地扶著溫辭筠起身，像個真心在哄孩子開心的父親一般，溫柔地牽著溫辭筠朝著殿中的紅木桌案走去。

談及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又何嘗算不上是“父女”？溫辭筠還未滿周歲便被衛(wèi)君接入宮中親自撫養(yǎng)，親自為她取名又定下“郁離”的封號，祈她成長為擅文墨、通政史的五郡之主，能將自己的封地治理得井井有條。

衛(wèi)君待她比任何一個親生子女都要親近。

反而于早逝的雙親，溫辭筠早沒了多少印象。

只記得一個是高貴的衛(wèi)國遂邑公主，一個是曾駐守彭城所向披靡的大將軍，而后叛去云秦客死他鄉(xiāng)又連累族人盡誅的罪人。

他們記不得他們有她這么個養(yǎng)在宮中的女兒，她亦記不清她有那么一雙遺棄她的雙親。

人始終得靠自己才活得下去。

抬手用衣袖將臉上的血跡擦干，溫辭筠靜立在堂下，看著衛(wèi)君上前將一個精致的木盒打開，從中取出個卷軸，回過身，滿帶著笑意，步履輕快地朝她走去。

硬塞給溫辭筠，笑意盈盈地期待著溫辭筠看到其中內(nèi)容的欣喜。

緩緩展開手中卷軸，溫辭筠不敢閱盡其中內(nèi)容，直從矮凳上撲跪在地，重磕在地上厲聲道：“請舅舅收回成命！”“為何？”衛(wèi)君隱忍怒意站起身盯著腳下的少女，“為何不接受我予你的殊榮？你知不知道，為了這一日舅舅籌謀了多久？當(dāng)年將你接入宮中時，我便想封你為公主……筠兒是不是嫌棄太遲了？否則你十八歲生辰的禮該是太子印……不急……中秋前舅舅便將太子印給你……”他終于瘋了……溫辭筠一動不動地跪在原處，心里這樣想。

心中編好的托辭被額間隱隱的傷痛驚散，不要惹怒這個瘋子！直起身，溫辭筠望了眼衛(wèi)君，從腰間取了塊白玉佩呈給衛(wèi)君：“請舅舅再等等，筠兒自幼受舅舅教誨，不會不曉得舅舅予筠兒的厚望……舅舅請看這枚玉佩……”仔細打量溫辭筠遞來的玉佩，倒是瞧不出有何機巧衛(wèi)君便問：“如何？”“這是季卿硯令霍舒轉(zhuǎn)交于我的，說是用以賠罪，持此令相邀，他定會來赴約。

”溫辭筠目視著衛(wèi)君漸變的雙眸，將心中的算計浮于眼底，“……筠兒已確定他不知黎朔，不知云秦與黎朔的關(guān)系……此前已借霍舒之手將他引去黎朔……”微垂眼，衛(wèi)君揮手命內(nèi)侍和暗衛(wèi)退下，叉腰立于殿中，緩行了兩步繞到明堂的大殿中，盯著那把鎏金龍椅道：“……筠兒有如何謀劃，說來聽聽……”垂首而拜，溫辭筠直起身跟在衛(wèi)君身后道：“筠兒雖不知云秦為何不讓季卿硯曉得黎朔，但卻曉得若讓季卿硯知曉了，云秦定會掀起軒然大波，我們與泉山長公主本就是盟友，舅舅不便出面，便有由筠兒來，若能助長公主成功登上王位，好處自是我衛(wèi)國的。

”“你說的不無道理。

”衛(wèi)君微微側(cè)過身瞧著，態(tài)度陡然謙卑的溫辭筠笑道，“可有詳細的章程？知曉你謀算的又有幾人？霍舒可對你起了疑心？”“進宮前筠兒并為向任何人提及此事，至于霍舒……”溫辭筠輕蔑地嘲笑著，“他和他們一樣，一心堅定地認(rèn)為我是他們的盟友……可他們不明白，衛(wèi)國是我的母國，生我、養(yǎng)我之人皆是衛(wèi)國的天，筠兒有今日的見識與殊榮，是因身上流著的那一份尊貴的血……舅舅！”溫辭筠激動地提高了聲音，喊了聲舅舅，瞬地?fù)涔蛟谛l(wèi)君腳下，涕泗橫流地仰起頭痛哭著。

“舅舅可知筠兒有多痛心！痛心自己的姓氏和那半份屬于叛臣的血？舅舅……若筠兒是舅舅的骨血，又何苦讓舅舅這般費心？”一番聲情并茂，衛(wèi)君像是忘了此番召見是為追究溫辭筠放走霍舒的過錯，萬般心疼地將人摟入懷中。

“筠兒能如此想，不枉舅舅這般栽培……你的‘舊疾’，舅舅會想法子為你根治，你想做甚便放手去做……我們與云秦的仇、你與季卿硯的仇，定要一一清算……”“筠兒明白……只是要季卿硯信我、聽我的話，需要一個合理的理由，世人皆知我是叛臣之后……”“你的意思是……”“我‘恨’衛(wèi)國、‘恨’舅舅，因為我已‘家破人亡’……”壓抑住心底的緊張，溫辭筠故作淡然嬉笑著同衛(wèi)君談笑，“舅舅送我去彭城如何？”“可！”衛(wèi)君松開扶著溫辭筠雙肩的手大笑道，“筠兒的心思舅舅明了……但只要筠兒記住，哪怕你將兩國皆攪得天翻地覆，舅舅依舊會在這明堂中等你回來，這是你王者之路的歷練！你是永遠是我的繼承人！是著衛(wèi)國毋庸置疑的下一任新王！”“筠兒明白。

”勉強用粗布道袍捂著額間的傷處，溫辭筠一手掩面恭敬地退出明堂。

往甬道去的路上，有不少宮人瞧見備受寵愛的郁離郡主身上多添了幾處新傷，一看便是被人打的。

站在倉促準(zhǔn)備的花車前，溫辭筠偏頭回望燕臺飛閣時扯痛了傷口，滲出的血將繃帶染得通紅，可她置若罔聞任由著血往下落，將潮shi的青石板浸染……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也因如此旁人不敢去猜測她心底究竟在想些甚。

只要在謊言中多添幾分旁人可瞧見的真心，便一定是“真”的！溫辭筠聽得明白衛(wèi)君最后的話是在點她，彭城一行只要不鬧出格，她依舊是還是“溫辭筠”，是衛(wèi)國僅次于王的“郡主”……可笑著他們之間早不知真假的感情，明明二人早已將對方恨入骨髓，可交織在恨中的“愛”，叫誰也不肯更不敢撕破臉皮。

這出戲還要演多久？她還要再忍多久？悶熱潮shi的風(fēng)拂過花車的檐鈴，溫辭筠覺得自己的頭疼得更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