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門在身后關(guān)上,隔絕了客廳的冷寂。她沒開頂燈,只擰開了鏡前燈,昏黃的光線將空間切割得狹小私密,鏡子映出她蒼白的臉,眼下是疲憊的青影。她深吸一口氣,開始對付身上狼狽的沒法看的衣物。
每動一下,都是一次與疼痛的角力。
解開外套紐扣時,牽扯到鎖骨下方那片青紫,尖銳的刺痛讓她倒抽一口冷氣,動作瞬間僵住。毛衣領(lǐng)口摩擦過頸后剛貼上防水敷料的擦傷,又是一陣火辣辣的麻癢。
褪下褲子更是煎熬,膝蓋上覆蓋著厚厚紗布,布料每一次輕微的刮蹭都像鈍刀子割肉。
她不得不屏住呼吸,放慢到近乎分解的動作,一點點將衣物剝離身體,像脫下一層沉重的、布滿荊棘的殼。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不是因為浴室溫度,而是純粹對抗疼痛的消耗。
鏡子里,身體裸露的部分觸目驚心。
鎖骨下方、肋骨側(cè)緣是大片淤青,顏色從深紫到暗紅,邊緣泛著詭異的黃,像被粗暴涂抹的油畫顏料,腰間一道長長的擦痕,雖然消毒過,邊緣紅腫未消,最刺眼的是膝蓋,厚厚的紗布包裹下,依然能想象下面?zhèn)诘莫b獰。
醫(yī)院給的彈性繃帶緊緊束在大腿上,勒出一點腫脹的痕跡。這具身體,此刻像一件布滿裂紋、搖搖欲墜的瓷器。
陵盡不由得苦笑一聲,她也不會想到一天而已,自己能給自己弄得如此狼狽。
她擰開花灑開關(guān),手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這一次,她學(xué)乖了,直接調(diào)到熱水檔,冰冷的水柱沒有出現(xiàn),溫?zé)岬囊后w流淌下來,起初是試探性的暖意。她松了口氣,緊繃的神經(jīng)松懈了一瞬。
但當水流真正接觸到傷處時,那點松懈瞬間被撕裂。
“唔”
滾燙的水流沖刷在鎖骨那片青紫上,劇烈的刺痛感猛地炸開,她身體猛地一縮,脊背撞上冰涼的瓷磚墻,激得腰側(cè)的擦傷又是一陣尖銳的抗議,膝蓋上被紗布覆蓋的傷口,在熱水的持續(xù)沖刷下,也傳來悶悶的、深沉的脹痛,像有根棍子在骨頭縫里攪動。
熱水帶來的暖意與傷口被激發(fā)的劇痛形成了詭異的拉鋸戰(zhàn),溫暖試圖滲透冰冷的四肢百骸,而疼痛則在每一寸受損的神經(jīng)末梢尖嘯。
她咬緊了下唇,閉著眼,任由溫?zé)岬乃鲝念^頂澆下,沖刷著臉頰,也沖刷著汗水和眼角一點不受控制的濕意。
陵盡不后悔今天救了陳淮清的命,不后悔當時義無反顧的下車,她知道她不下車會后悔一輩子,可是被迫接受了這場義無反顧留下的狼藉,她必須要再次與當前平靜的生活割裂,必須要再像六年前一樣逃離陳淮清身邊。
浴室里水汽氤氳,模糊了鏡面,模糊了身體上那些刺眼的傷痕輪廓,也模糊了她眼角滑落的淚水。嘩嘩的水聲是唯一的背景音,淹沒了她壓抑的抽氣聲。
她站在那里,像一株在疾風(fēng)驟雨中頑強挺立的植物,根莖深扎在冰冷的地磚上,葉片在滾燙的水流下微微顫抖,卻始終不曾折斷。
陵盡一直是一個很堅強的人,生活賜予了她這么多的苦難她都一個人默默地扛了過去,甚至毫無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