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芒也配合極了:“薄幸郎,害奴芳心錯付難回,偏偏甜言蜜語忒會哄人。”
似真似假的玩笑話,托付一些說不出口的心思,含笑的言語反手就扎著自己。越是若無其事,越是舉步維艱。
就這樣安生地過了幾個冬去春來,某一天雪芒從城里回來,帶回來一個新的消息:左丘失登基了。
沉夜靜默下來,過了一會兒,說:“阿兄還安好,那就很好了?!?/p>
雪芒恍惚地握拳,聽見自己低聲說:“殿下如果想回京的話,……我就送殿下回去。”
沉夜說:“原先為了擺脫宮里的人,不是已經(jīng)假造了尸體了么?恐怕阿兄如今,早已以為我……不在了。這樣也好,我原本就不姓左丘,不是那里的人。只是辛苦你,要照顧我這樣一個病秧子。”
雪芒的心里是憤怒與愛憐交織的灼熱。
他的內(nèi)心有一個細微的聲音主張,說殿下不愿意回去也很好,他們可以相依為命,自由自在地共度余生,即使沒有最好的榮華富貴,也不缺少自由與安閑。他可以把殿下照顧得很好,他們像一對……夫妻一樣,在這里廝守余生。
為什么要回宮里去?左丘家的人都是瘋子。他聽過宮里的秘辛,知道沉夜的身世。左丘失也一定會像他的父親那樣毫無禮義廉恥地對待他血脈相連的妹妹。
他知道左丘失看向殿下的目光,那是野獸的掠奪與欲望,骯臟又血腥,一定會傷害他溫柔脆弱的小殿下。
……是的。干脆就把殿下留在這里好了。
這有什么不對?
他會把自己的一生都獻給殿下,用自己的身軀鑄成安全溫暖的居所,并且為她擋去一切丑惡和風雨。
但是殿下會愿意嗎?他應該任由自己自私地留下殿下嗎?
她是那么地美好,怎么能因為一個身體殘缺、地位低賤的太監(jiān)的私心,就把她困在誰也看不到的地方?
雪芒……他甚至都不算是一個男人。
他猛然跪在地上:“殿下恕我無禮。殿下不因為幾乎喪命而……有過怨恨么?”
沉夜把他拉了起來。
她握住雪芒的手。他的手因為體寒而顯得略涼,被她這樣親密地握住,幾乎痙攣著想要逃開,卻又竭力安分地留在她的手心一動不動,像馴服的野獸,緊張地收起利爪。
“雪芒,倘若沒有阿兄的話,我可能甚至無法出生。我是懦弱的人,只肯躲在書里想事情,這也要多虧阿兄肯去干涉那些……爭權奪利的事情,才能給我這樣安閑的機會。如果沒有這樣的環(huán)境,恐怕我也是壞人的吧?”
她輕聲說,“只是看一看史書就能明白的,我想所謂政治從來都沒有過干凈的時候,往后也不可能有干凈的可能。這個世界上也許一直都會有戰(zhàn)爭,死亡,爾虞我詐,所謂的骯臟的事情。我不喜歡那些,所以從來不看,也不肯參與,但是阿兄卻不得不參與其中。他是勝利了,卻也只能這樣子勝利,所以我怎么會怪阿兄呢?”
她的異色的眼眸顯露出一種怪異又美麗的光采。溫柔的,哀憫的。像寶石一樣的顏色,讓她的溫柔仿佛來自天外的人,俯視著蕓蕓眾生。
原來她不是不懂得政治與戰(zhàn)爭等等。她一直都是這樣,聰慧剔透,什么都能一眼看透。她的不染塵埃不是天真,只是太過聰明。
她可憐著所有天下的人,可憐他們掙扎求生,利來利往,在泥淖中搏斗,在懸崖峭壁上互相殺戮。勝利者和失敗者,高尚者和卑鄙者,不凡的和平庸的,在她這雙奇異的眼眸中看來都有著獨自的光彩。世間眾生在她眼里看來毫無差別,都可以被體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