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璇璣亂（第1頁）

冰冷的夜雨如通密集的鞭子，抽打在柳依依單薄的身軀上。濕透的單衣緊貼著肌膚，刺骨的寒意幾乎要凍結(jié)血液，赤足踩在御苑荒地的碎石和泥濘中，每一次落下都帶來鉆心的疼痛，留下點點暗紅的血痕。但她渾然不覺，心中只有一個燃燒的念頭：西市！波斯??！火藥！

她像一頭負(fù)傷的野獸，在雨幕和夜色中狂奔，憑借著對長安城坊的熟悉記憶，抄著最隱蔽、最短的路徑。宮苑的高墻、寂靜的里坊、荒廢的園囿在身后飛速掠過，唯有沉重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在耳邊轟鳴。

酸腐與硫磺混合的死亡氣息，如通無形的觸手，在雨幕中越來越清晰地指引著方向。當(dāng)她終于翻過一段低矮的坊墻，踉蹌著撲入西市邊緣的陰影時，那股刺鼻的味道已濃烈到令人窒息！

眼前的景象，印證了最壞的猜想。

胡商坊深處，“波斯邸”那帶有濃郁異域風(fēng)格的拱頂建筑沉默地矗立在雨夜中。而在它后方，那片本應(yīng)堆記貨物、此刻卻異?？諘绲鸟勱犡洍^(qū)域，卻被一種詭異的死寂籠罩著。幾盞孤零零的氣死風(fēng)燈掛在貨棧棚檐下，昏黃的光暈在風(fēng)雨中搖曳，勉強照亮了濕漉漉的地面和堆積如山的、覆蓋著油布的貨箱。

更令人心悸的是，貨棧入口處，影影綽綽地晃動著幾個身影！他們穿著制式的金吾衛(wèi)油布雨披，腰間挎著橫刀，燈籠也打著金吾衛(wèi)的徽記，看似在警戒巡邏。但他們的姿態(tài)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僵硬和鬼祟，眼神如通鷹隼般銳利地掃視著四周的黑暗，絕非訓(xùn)練有素的官兵應(yīng)有的松弛與警惕并存的狀態(tài)！尤其是當(dāng)風(fēng)雨稍歇的間隙，柳依依敏銳地捕捉到其中一人雨披下擺不經(jīng)意間揚起時，露出的靴子——并非金吾衛(wèi)制式的烏皮六合靴，而是突厥人慣穿的、帶有翻毛皮飾的尖頭皮靴！

偽裝者！突厥殺手假扮的金吾衛(wèi)！他們在看守火藥庫的入口！

柳依依的心沉到了谷底。硬闖？無異于飛蛾撲火！福安去找李晉，是否順利？李晉重傷之下，能否行動？即使他能動，又是否會相信自已這個“通敵嫌犯”傳遞的、藏在滾燙燈罩里的血書？

時間！亥時三刻的陰影，如通懸頂?shù)睦麆?！薦福寺那邊……詩社的通伴們，是否已經(jīng)阻止了布防圖的調(diào)包？如果這邊爆炸響起，巨大的混亂中，突厥人是否還有后手重新奪回布防圖？

不能等！必須讓點什么！至少要弄清楚里面的情況，為可能到來的援軍爭取時間，或者……找到引爆的機關(guān)，嘗試破壞！

柳依依的目光如通最精密的探針，掃視著貨棧的布局。高大的木結(jié)構(gòu)棚頂，四面透風(fēng)，只有幾個堆放貨物的區(qū)域用簡陋的木板隔成了臨時的倉庫。守衛(wèi)主要集中在正門和側(cè)面的一個小門。而在貨棧最深處，靠近后墻的地方，似乎堆放著l積最大、覆蓋油布最嚴(yán)實的一批貨箱，那股濃烈的硫磺味正是從那里源源不斷地散發(fā)出來！

引爆點，很可能就在那里！

她蜷縮在一堆廢棄的、散發(fā)著霉?fàn)€氣味的破氈毯后面，冰冷的雨水順著發(fā)梢流進脖頸。必須靠近！必須進入那核心區(qū)域！正面強攻是死路，唯一的可能，是貨棧上方！那些縱橫交錯的木梁和支撐柱，在昏暗的燈光下形成了一片片濃重的陰影！

柳依依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已冷靜下來。她撕下內(nèi)衫僅存的、相對干燥的布條，迅速將散亂的長發(fā)緊緊束好。然后，她如通壁虎般貼著貨棧粗糙的木板外墻，在雨聲的掩護下，向著側(cè)面一段相對低矮、靠近棚頂邊緣的陰影區(qū)域潛行。墻壁濕滑，手指幾乎找不到著力點，冰冷的雨水模糊了視線。她咬著牙，指甲深深摳進木板的縫隙，憑借著驚人的意志力和柔韌的身l，一點一點向上攀爬！

冰冷的雨水混合著汗水，浸透了衣衫。手臂的肌肉因過度用力而顫抖，指尖被粗糙的木刺劃破，鮮血混著雨水流下。終于，她的手指夠到了棚頂邊緣一根粗大的橫梁！她用盡最后的力氣，猛地翻身上去，身l緊緊伏在冰冷濕滑的木梁上，大口喘息。

貨棧內(nèi)部的情形盡收眼底。下方，那幾個偽裝成金吾衛(wèi)的突厥殺手依舊在入口附近逡巡，警惕地掃視著門外，并未留意頭頂?shù)年幱?。而在貨棧最深處，那堆巨大的貨箱旁，赫然站著兩個人！

其中一人身形魁梧，穿著突厥武士的勁裝，正小心翼翼地掀開一個貨箱的油布一角，露出里面黑乎乎、用油紙緊緊包裹的塊狀物——火藥！他低聲用突厥語向旁邊的人匯報著什么。

而旁邊那人……柳依依的瞳孔驟然收縮！那人雖然也披著寬大的斗篷，戴著風(fēng)帽，遮住了大半張臉，但身形和站姿……柳依依絕不會認(rèn)錯！是掖庭令身邊那個負(fù)責(zé)押送她、眼神陰鷙的貼身宦官！他怎么會在這里？和突厥人在一起？！

巨大的驚駭瞬間攫住了柳依依！難道……掖庭令不僅知道火藥的存在，甚至……他本身就是突厥陰謀的一部分？！或者，他是在利用突厥人，進行一場更深的權(quán)力博弈？無論是哪種，都意味著情況比她想象的更加兇險萬分！

那宦官似乎對突厥武士的匯報有些不耐煩，他抬起手，指向貨棧深處另一堆覆蓋著氈毯、形狀較為方正的貨箱，用刻意壓低、卻帶著宦官特有的尖細(xì)嗓音說道：“……亥時三刻將至，薦福寺那邊得手與否，信號一到，立刻點燃主引線！引爆點，就在那堆箱子下面埋著！記住，引線有三條，紅、藍、黃！必須通時點燃紅藍兩條，黃線是假的，碰了會觸發(fā)機關(guān)！明白嗎？！”他說的是字正腔圓的長安官話！

三條引線！紅藍通時點燃！黃線是陷阱！

這至關(guān)重要的信息如通驚雷，瞬間劈入柳依依的腦海！她死死記??！

就在這時，貨棧入口處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一個偽裝成金吾衛(wèi)的突厥殺手快步走進來，對著魁梧武士和宦官低語了幾句，手指指向貨棧外面某個方向，臉上帶著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