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堂想隨俞家船隊(duì)一道前往交州,俞帆聞言,遲疑了片刻,終是溫言道:“你且先歸家,問過兄嫂意思。
若他們應(yīng)允,便隨我們一道啟程。
”林堂點(diǎn)頭應(yīng)下。
是日申時末,日頭懸于西天,林堂已歸家靜候林清遠(yuǎn)。
酉時剛過,院門突然被叩響,“篤篤”之聲透著陌生。
林堂心想若是大哥歸家,不會叩門,而且時辰亦不對。
正思忖間,門外傳來一道男聲:“敢問主家,林堂賢弟可在府上?在下張遇賢。
”竟是張遇賢?林堂此刻著的本就是胡服男裝,忙啟門相迎。
門開卻只見張遇賢滿面風(fēng)塵,一身洗得發(fā)白的青布直裰裹著清瘦身軀,一雙眼睛布滿血絲,與前一次相見已是判若兩人。
林堂心頭一沉,將他引至院中石凳坐下。
“終是要?dú)w去了。
”張遇賢未及落座,從喉間擠出一聲苦笑,那笑聲干澀,如同砂紙摩擦。
林堂斟了杯茶遞上,一聽張遇賢話鋒亦是要辭官,溫言勸道:“已近冬月,俗語道‘歲末守成,年初圖新’,遇賢兄何不待過了年關(guān),再作打算?”“家母……等不得了。
”張遇賢的聲音陡然喑啞,眼中那點(diǎn)灰燼之光帶著噬人的痛楚。
他仰頭灌了一口冷茶,仿佛可以借此壓下喉頭的腥甜,“今歲中元后,家母便一直在病中,半月前更是突然暈厥,郎中診為風(fēng)邪卒中,此病難醫(yī),”他頓了頓,指節(jié)因用力握杯而發(fā)白,“我俸祿微薄,幸得這些年節(jié)衣縮食,略有些積蓄,便按方購藥,日夜侍奉,眼見稍有好轉(zhuǎn)……豈料十?dāng)?shù)日前,藥價突然堪比黃金,一劑湯藥竟索一貫之資!我知此非掌柜之故,漲在源頭,家母心疼銀錢,謊稱已愈,”他聲音漸低,似陷入那日噩夢,“前日我攜藥歸家,推門卻見……卻見……”話語至此,戛然而止。
張遇賢喉頭劇烈滾動,雙目赤紅如血,額角青筋暴起,整個人因巨大的悲慟與強(qiáng)抑的憤怒而微微顫抖。
半晌,他才從齒縫中迸出字來:“家母身后事,在此間只得草草了事。
但為人子者,哪能忍心老母魂魄漂泊異鄉(xiāng)?我已購薄棺一具,老牛破車一駕,后日便回博羅老家。
今日特來與賢弟作別,也不知此生是否還有緣再見
。
”林堂聞言,一時竟無言以對。
憶及二月間在將作監(jiān),張遇賢猶存幾分對舊職的眷戀與不甘。
如今再見,竟已是這般萬念俱灰。
母親猝然離世,林堂在張遇賢的言語間聽出了對這世道的恨意。
“世事如此難料,遇賢兄千萬節(jié)哀珍重!”林堂心緒翻涌,情難自禁,一手重重按在張遇賢枯瘦的肩頭。
“呵……”張遇賢一聲慘笑,抬眼望向林堂,那眼神復(fù)雜難辨,“林弟,我未曾想今日還能見你一面。
你我共事經(jīng)年,意氣相投。
”他的目光在林堂清俊的眉眼間停留片刻,似有剎那恍惚,旋即化作更深的嘲弄,不知是嘲己還是嘲天,“我若當(dāng)初有你半分決斷,早早舍了那食腐衙門,家母也不必身后還要受此顛沛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