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府崩塌的轟鳴尚未散盡,周天星斗都被震得錯了軌跡。北斗,枝丫舒展時,能聽見木柴開裂的輕響,那聲音清脆而充滿希望;東海的老龜被鯊魚咬斷四肢,趴在淺灘里三個月,甲殼都曬得開裂,裂縫里鉆滿了細小的海蟲,海蟲在里面爬來爬去,斷處竟磨出粉紅的肉芽,肉芽柔軟而嬌嫩,漸漸長成帶蹼的新足,新足上的紋路清晰,劃水時比從前更迅疾,游過珊瑚叢時,新足還會輕輕觸碰那些彩色的蟲骸,蟲骸在水中泛著淡淡的光澤;南疆的毒蠱在烈火中蜷成一團,甲殼都被燒得焦脆,焦脆的甲殼一碰就碎,裂開的縫隙里流出綠色的汁液,汁液帶著劇毒,臨死前卻將蟲卵藏進甲殼縫隙,縫隙狹小而隱蔽,待火滅后,破殼的幼蟲身上竟帶著火紋,火紋如火焰般跳躍,毒性比母體烈了三成,卻也多了抗火的異能,在余燼中爬動時,火紋會發(fā)出淡淡的紅光,紅光在黑暗中格外顯眼這些畫面里沒有移山填海的神通,沒有吞吐星河的壯闊,只有最卑微的“活下去“的執(zhí)念,卻比任何大道法則都更撼人心魄。
“原來我錯把衍化當成了天地規(guī)則的推演,卻忘了最根本的生機“任逍遙望著泉中游走的魚影,忽然悟道。那魚影正是他血珠所化,此刻竟在水面吐出細小的氣泡,氣泡透明而圓潤,破裂時發(fā)出輕微的脆響,像是在回應(yīng)他的話,又像是在為這頓悟喝彩。
他曾以為衍化是星云聚散、星辰生滅的大道,是二十八宿輪轉(zhuǎn)的定數(shù),此刻才明白,那崖縫里頂開頑石的草芽,用盡全身力氣也要見到陽光,陽光溫暖而明媚,哪怕根莖被壓得扭曲變形,扭曲的根莖卻更顯堅韌;那涸澤中把卵藏進泥里的魚,在生命最后一刻也要留下延續(xù)的希望,希望渺茫卻堅定,哪怕自己化作干尸,干尸的身體卻依然守護著卵;那寒夜里抱團取暖的蟻蟲,用微弱的體溫抵御著刺骨的寒風,寒風凜冽而刺骨,哪怕外層的同伴早已凍僵,凍僵的同伴卻成了內(nèi)層的屏障——這些才是衍化最本真的模樣,不是順天,不是逆天,只是為了“存在“而生生不息,在絕境里找出一條活路來。
他試著沉心感受體內(nèi)的生息。那生息帶著草木抽芽的韌勁,又有江河奔涌的靈動,在經(jīng)脈中緩緩流淌,流淌的速度均勻而穩(wěn)定,流過之處,連逆衍黑氣留下的冰碴都在慢慢融化,融化的冰水順著經(jīng)脈流走,帶走了些許寒意。
那先天生息在經(jīng)脈里游走,遇到逆衍黑氣便停下來,不與其硬抗,反倒順著黑氣的軌跡繞了個彎,從旁生出新的氣脈。氣脈壁上還生出細小的絨毛,像是植物的根須,根須細密而堅韌,牢牢抓住經(jīng)脈內(nèi)壁,絨毛上沾著淡淡的金粉,那是生機凝聚的痕跡,金粉在光線下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就像山間的溪流遇了巨石,不撞上去做無謂的消耗,反倒漫過石縫,石縫狹窄而崎嶇,在另一側(cè)沖出新的河道,河道寬闊而平緩,兩岸還生出青苔,青苔翠綠而shi潤,引來了游魚,魚群色彩斑斕,攪動水流,又帶來了更多的泥沙與養(yǎng)分,泥沙肥沃,養(yǎng)分充足,照樣奔流向海,途中竟比從前多了幾分生機與熱鬧,熱鬧中充滿了生命的活力。
這般過了三七二十一日,任逍遙道胎上的裂紋漸漸愈合。裂紋邊緣生出細密的、如蛛網(wǎng)般的金線,金線纖細而閃亮,如蠶吐絲般將傷口一點點縫合,每縫合一寸,他便覺得丹田內(nèi)多了一分暖意,那暖意順著血脈流遍全身,流到四肢百骸,讓他蒼白的臉頰泛起淡淡的紅暈,紅暈如桃花般嬌艷。
新長出的肌理上,竟浮現(xiàn)出淡青色的“生紋“,那紋路如蛛網(wǎng)般蔓延,將殘存的逆衍黑氣一一包裹。紋路交匯處還生出極小的葉芽圖案,葉芽鮮嫩而飽滿,上帶著細密的絨毛,隨著他的呼吸輕輕顫動,每一次顫動都有淡淡的綠霧溢出,綠霧清新而帶著草木的氣息,消融著最后的黑氣,黑氣在綠霧中慢慢消散。
每當黑氣試圖反噬,生紋便會生出新的分支,像藤蔓纏緊枯木似的,藤蔓堅韌而有力,把黑氣的力量引向四肢百骸,化作滋養(yǎng)經(jīng)脈的養(yǎng)料——就像腐葉在土里被蟲蟻啃噬,蟲蟻忙碌而勤勞,最終化作春泥,春泥肥沃而疏松,反倒滋養(yǎng)了新苗破土,那新苗的根須,還會順著腐葉的脈絡(luò)生長,脈絡(luò)清晰而交錯,汲取每一分養(yǎng)分,讓自己長得更加茁壯,茁壯的新苗充滿了生命力。
這日清晨,生滅泉突然翻涌起來。泉眼噴出的先天生息與池底的幽冥死火猛地交織,交織的瞬間發(fā)出耀眼的光芒,綠與藍的光芒沖天而起,在半空凝成巨大的太極圖,太極圖緩緩轉(zhuǎn)動,圖中還能看見無數(shù)生靈的虛影在生死間輪回:嬰兒落地的啼哭,哭聲響亮而充滿生命力;老人彌留的嘆息,嘆息中帶著釋然;花開的絢爛,絢爛而短暫;葉落的靜美,靜美而安詳,每一幕都帶著濃濃的生機與釋然。
先天生息與幽冥死火纏成的太極氣旋越轉(zhuǎn)越快,轉(zhuǎn)速快得形成了殘影,最終凝成一枚鴿子蛋大小的青色蓮子,蓮子圓潤而光滑,蓮心處一點赤紅,像是跳動的火焰,火焰溫暖而有活力,正是生滅相濟的精華,蓮子表面還能看見淡淡的生紋在流轉(zhuǎn),紋路上沾著極小的、如同露珠的光點,光點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蓮子緩緩落入任逍遙口中,他只覺丹田猛地一熱,那熱量順著經(jīng)脈擴散,擴散的速度極快,所過之處,逆衍黑氣盡數(shù)消散,化作裊裊青煙,青煙飄散在空中便消失不見;道胎上的生紋突然亮起,亮起的光芒耀眼而不刺眼,順著脊椎節(jié)節(jié)攀升,在眉心凝成一朵三品青蓮,青蓮圣潔而美麗,花瓣上還沾著幾滴晶瑩的露珠,露珠透明而純凈,細看竟是由先天生息凝結(jié)而成,露珠滾動時,能看見里面映著小小的、正在生長的草木,有破土的新芽、有含苞的花骨朵、還有結(jié)滿果實的枝條,每一株草木都透著蓬勃的生氣。
“生之本源,原來不在天地規(guī)則,而在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里”任逍遙緩緩睜開眼,眸中不再是星辰流轉(zhuǎn)的浩瀚,而是如春水般溫潤,映著泉中光影,竟生出幾分人間煙火氣。那煙火氣里,有孩童光著腳丫在田埂上追逐的笑鬧,銀鈴般的聲音灑滿田野;有農(nóng)夫彎腰插秧時的耕作,汗珠順著臉頰滑落,滴入泥土里;有戀人在月下依偎的低語,話語輕柔如羽毛;還有老嫗在灶臺前添柴的身影,火光映紅了她滿是皺紋的臉,每一幕都帶著溫暖的、鮮活的氣息,仿佛伸手就能觸摸到那份真實。
他抬手一招,散落在隕星海的帝鎧碎片從星空中飛回,碎片劃過虛空時帶起淡淡的破空聲,重組時甲片上竟生出細密的紋路,那是無數(shù)生靈的足跡交織而成:有孩童光著腳丫踩在泥里的印子,腳趾縫里還沾著細小的泥粒;有駿馬奔騰時留下的蹄痕,蹄痕邊緣帶著草屑;還有飛鳥掠過水面時劃出的波痕,波痕里藏著細碎的羽毛。肩甲的九頭龍紋眼角多了滴淚,似是悲憫眾生,龍鱗上還沾著細小的、如草葉般的紋路,龍爪下不再是破碎的星辰,而是一株茁壯成長的幼苗,幼苗的根須深深扎進甲片里,仿佛在汲取力量;xiong甲的陰陽魚嘴里,銜著顆飽滿的蓮子,魚鰭處還沾著幾點泥星,倒像是剛從田里撈出來的活物,帶著泥土的芬芳,魚眼處的星核也多了幾分溫潤的光澤,像是有了生命般微微閃爍。
遠處隕星海深處,天衍老祖的氣息仍在沉浮,只是弱了許多,像是風中殘燭,風一吹便搖搖欲墜。那氣息時斷時續(xù),偶爾還會傳來逆衍之力潰散的微弱波動,如同將熄的炭火發(fā)出最后幾聲輕響,帶著無盡的衰敗。
任逍遙望著那個方向,指尖凝起的金光又緩緩散去——他沒有起身追擊。那金光散去時,化作點點熒光,飄向遠方,像是給黑暗中送去的微光,熒光所過之處,連最微弱的星塵都泛起了淡淡的暖意,仿佛冰雪初融時的第一縷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