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葉堆里傳來細碎的響動,是潮濕的葉片被擠壓時發(fā)出的“沙沙”聲。
溫羽凡蜷縮在倒木后方,背脊幾乎與粗糙的樹干貼在一起,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深深嵌進掌心的泥土里。
頭頂?shù)臉涔诤Y下幾縷慘淡的月光,剛好落在他汗?jié)竦念~角。
盡管黑熊的怒吼早已變成遠處模糊的悶響,袁盛他們驚惶的腳步聲也像被密林吞噬的石子,再無蹤跡,他胸腔里的氣流仍刻意放緩,輕得像山霧掠過草尖,連鼻翼的翕動都壓到最低。
“要趕緊逃……”第一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舌尖頂了回去。
他喉結(jié)滾了滾,視線掃過腳邊被踩斷的枯枝——那是侯顯剛才慌不擇路時踢斷的,斷口還泛著新鮮的綠。
“不!不行,不能逃?!?/p>
他太清楚袁盛那雙眼睛里的狠勁了。
在快餐店那次對峙,對方盯著他繃帶的眼神,像鷹隼鎖定了兔子,哪怕隔著三張桌子都能感受到那股非把獵物撕碎不可的戾氣。
還有侯顯,追蹤時碾過腐葉的腳步聲里藏著的執(zhí)拗……這些人,從來不是會輕易放棄的主。
黑熊能攔住他們多久?
溫羽凡想起下午戲耍黑熊時,那家伙撞斷碗口粗雜樹的蠻橫,也記得自己借著樹杈掩護繞開它時的狼狽。
袁盛是武徒七階,侯顯的追蹤技巧連山林里的老獵人都未必比得上,他們未必躲不過一只被激怒的野獸。
“倘若……”他咬緊后槽牙,舌尖嘗到點血腥味。
倘若黑熊只是拖慢了他們的腳步,倘若他們像自己一樣找到藤蔓密集的陡坡脫身,用不了一個時辰,那三道晃得人眼暈的手電光束,就會再次釘在他背上。
上次在川府城的巷子里,他就是因為心存僥幸,想著躲進快餐店能喘口氣,結(jié)果金滿倉差點被侯顯的掌風拍碎天靈蓋。
腐葉底下的泥土傳來涼意,順著褲管往上爬。
溫羽凡緩緩松開攥緊的拳頭,指腹碾過一片半枯的蕨類葉子,邊緣的鋸齒刮得皮膚發(fā)疼。
“不能坐以待斃?!?/p>
這六個字在心里炸開時,他眼底的猶豫像被風吹散的霧,一點點褪去。
月光落在他瞳孔里,映出的不再是逃跑時的慌亂,而是種近乎冷冽的清明。
他想起在醫(yī)院醒來的清晨,消毒水的味道里,母親紅著眼說“醒了就好”;
想起小智舉著滿分試卷蹦跳的樣子,睡衣衣角掃過地板的“沙沙”聲;
想起周新語系著米白色圍裙,把蛋糕放進冰箱時說“誰也不準半夜開冰箱”的溫柔……
那些畫面像被水泡過的棉花,軟得讓人心頭發(fā)緊。
可現(xiàn)在,那片充滿奶油香和笑聲的世界,早被樓塌的巨響、殺手的匕首、山林的血腥撕成了碎片。
“原來我真的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能聽見。
從被黑蜘蛛倒掛在窗外開始,從釣魚人的魚線勒進后背開始,從保潔阿姨那雙爪子撲過來開始……這個世道早就給過他答案了。
善意換不來憐憫,退讓只會讓對方的刀離自己更近。
溫羽凡深吸一口氣,胸腔里的氣流終于不再刻意壓抑,帶著腐葉的腥氣灌進肺里,激得他打了個輕顫。
他慢慢直起身子,后背離開倒木的剎那,月光剛好照亮他眼底的決絕——像淬了冰的鐵,冷得發(f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