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桃桃握著炭筆的手頓住了,她拖長了調(diào)子,慢悠悠地“哦~~”了一聲,這聲調(diào)拐了七八個彎,帶著洞悉一切的促狹笑意。
沈大山只覺得那一聲“哦”像根小鞭子抽在他背上,渾身的熱血“轟”的一下全涌到了腦門和脖子上,青筋在粗壯的脖頸上直蹦跶。
“她她們那木屋忒冷了,炕炕剛盤好,濕氣重。再說再說小丫頭妞妞怕凍。不得多燒點煤去去去寒氣,她還沒賺工分我賺了工分就就還,一分都不差,賒,必須賒?!?/p>
他猛地吼了出來,像是要掩蓋什么,聲音震得棚頂?shù)姆e雪簌簌往下落。吼完了又猛地低下頭,一雙蒲扇大的手緊緊摳著棉襖下擺,臉紅得能滴血,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像個剛從蒸鍋里拎出來的紅臉關(guān)公。
沈桃桃看著自家大哥那副恨不得鉆地縫的模樣,又想到春娘娘倆在雪地里瑟瑟發(fā)抖的身影,心頭一軟,那點促狹的笑意化成了嘴角溫暖的弧度。
她沒有再追問,更沒有拿他打趣,只是提筆在賬冊上嘩啦啦畫了幾道。
“行了行了,知道啦,賒,賒五十斤上好的塊煤,工分從你名下扣。”她把賬冊往前一推,指著旁邊的煤堆,“去吧,挑點大塊的,經(jīng)燒?!?/p>
沈大山如蒙大赦,一把抓起靠在棚邊的筐子,悶著頭就往煤堆沖。
那架勢,倒像是要跟誰拼命搶煤似的。
他抄起鏟子,咣咣幾下,把最上層的凍土渣子都扒拉開,專往那成色好、個大瓷實的黑煤塊上招呼。
沉重的煤塊被他一塊塊扔進(jìn)筐里,砸得筐底咚咚響。裝滿沉甸甸一筐,沈大山一挺腰,用力把煤筐甩上肩頭,粗壯的脖子和漲紅的臉膛在黑色的煤塊映襯下格外鮮明,手臂上也沾滿了細(xì)細(xì)的煤灰。
他頭也不回地大步流星的往外走,背影挺拔得像根頂著風(fēng)雪的胡楊木柱子。
呵,這憨哥哥。
沈桃桃瞧著那個扛著大煤筐、卻步履如飛、幾乎要跑起來的背影,輕輕合上了賬冊。
煤堆旁邊的人悄悄議論:“瞅見沒?大山哥給春娘扛煤去了!嘖嘖”
“不愧是在男人堆兒里打過滾的,這手段”
“你快閉嘴吧,人家沈姑娘都沒攔著?!?/p>
那滿滿一筐燃燒的黑煤,仿佛也扛著一顆滾燙的心,沉甸甸地奔向另一個需要溫暖的地方。
沈桃桃仿佛已經(jīng)看到,春娘家新盤的火炕燒得旺旺的,暖流無聲地驅(qū)散著木屋里寒氣和絕望。
轉(zhuǎn)身說道:“這世道糟踐女人,但女人不應(yīng)為難女人?!?/p>
沈桃桃踩著摞起的煤塊,狼皮領(lǐng)子上掛著的霜花被吐息融成細(xì)流,順著她決絕的側(cè)臉滑下。
“以前你們沒得選?!彼鹇曀毫褎C風(fēng),冰粒子砸在女人們麻木的臉上,“丈夫沒了,娘家倒了,你們就成了沒戶的孤魂野鬼,就得像柳條子依附爛泥墻,哪怕墻根底下爬著吃屎的蛆蟲也得貼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