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茶肆地處西街鬧市,傍溧河而建,是一處鬧中取靜的好去處,以云集各地好茶、精致茶食和高昂價錢遠(yuǎn)近聞名。
薛家馬車到了茶肆,清輝麻利地系好帷帽,放下面紗,回身對留在車廂內(nèi)的朱萃輕聲叮囑道:“今日與閨中密友講些貼己話,你不便在旁伺候,乖乖在車中等待便是。
”朱萃點頭,目送姑娘走進(jìn)茶肆,自言自語道:“姑娘向來獨來獨往,幾時多了閨中密友?難不成是一同入宮認(rèn)識的?”聞言,翹著二郎腿坐在車廂外的馬夫接腔道:“你個小丫鬟,咸吃蘿卜淡操心,主子的事都敢過問,當(dāng)心挨罰。
”朱萃哼了一聲,扭過頭去。
遠(yuǎn)遠(yuǎn)的,西街那頭馳來兩匹駿馬,一路塵土飛揚,砂石翻滾,朱萃捂住口鼻,瞪大雙眼,只見馬上二人皆頭戴眼紗,一身黑袍,英姿勃發(fā),令人一見難忘。
馬夫一拍大腿:“哎呀,還真是難得一見的好馬!”兩人翻身下馬,一前一后朝茶肆行來,帶頭那人身高七尺有余,腳步如飛,很是威武壯碩,另一人不緊不慢跟在后頭,身姿挺拔,較前者清雋許多。
“小丫鬟你看看,能出入此地的,都不是普通人。
”見多識廣的馬夫,裝腔作勢地捋了一把沒剩幾根的胡須,一臉的艷羨。
清輝比約定的時間早到了足足一刻,她立在二樓雅座的窗邊,目睹兩位行商打扮的男子下馬入了茶肆,暗暗焦急道:“這個陸小五,怎么還沒到?”陸小五既是清輝的金蘭姐妹,亦是估衣鋪的合伙人,她家中世代以經(jīng)營魚行為生,也算是個買賣人,故而被清輝叫來充充場面。
打小,小五便跟著爹娘沿街叫賣活魚,是怎么個賣法呢?用一條細(xì)長柔韌的柳枝從魚嘴穿過,然后背起一長串活蹦亂跳的魚,穿街走巷,嘴里喊著“魚來嘍,魚來嘍”,也因如此,陸小五的身上,長年累月一股魚腥味。
小五是姐妹之中時間最為寬裕、行動最為自由的,日常時候數(shù)她跑腿最多。
偏偏今日,要正經(jīng)談大買賣了,卻遲遲未到。
少頃,雅座的門被人推開,清輝趕緊放下面紗,轉(zhuǎn)過身去,迎著堪堪踏進(jìn)房門的來人微微一福身:“二位主顧,小女子這廂有禮了。
”“好說,好說。
”領(lǐng)頭進(jìn)來的男子有些緊張地搓搓手,旋即摘下覆在面上的眼紗,清輝留神細(xì)看,發(fā)現(xiàn)與珍娘說得別無二致,他年約三十五六,面黑如炭,兩眼聚光,目下有一點黑痣,是稀松平常的長相。
男子開口,聲如洪鐘:“想不到,貴店的東家竟是一名女子。
在下姓余名海,不知掌柜如何稱呼?”聽這人的口音,也確實是冀州人氏。
“小女姓覃,不知這位是?”清輝略帶審視的目光,敏銳地掃過余海身后之人,并非她多疑,此人打從進(jìn)門伊始,不曾講過一句話,亦不肯除去遮面的眼紗。
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居心何在?即便在治下最為嚴(yán)苛的京畿,歹人拐帶良家女子的可怖消息仍時有耳聞,作為女子出來拋頭露面,清輝不得不小心應(yīng)對。
“覃掌柜果真好眼色,實不相瞞,這一位才是我們東家,在下不過區(qū)區(qū)馬前卒而已。
”說罷,余海躬身默默退到一旁,將那人讓了出來。
見狀,清輝心中登時警鈴大作,面上勉力維持著淡定:“小女子這估衣鋪,不過是薄利多銷的小本生意,何以值得二位偷梁換柱、故弄玄虛?”她一邊不動聲色道,一邊暗暗朝窗邊退去。
那人并不回答,只側(cè)過臉,朝余海做了個手勢,余海立即會意,飛快地退出房間。
房門砰的一聲,重重闔上。
屋內(nèi)轉(zhuǎn)瞬只剩下他與清輝二人。
他處事果決,抬腳朝清輝靠攏,清輝心知遇上了歹人,突然指著那人身后高喊一聲:“小五,你怎么才來!”趁那人短暫分神之際,清輝猛地朝窗外探身呼救,可還沒來得及張嘴,便被人攔腰一把拖回,朝雅座中央的坐榻行去。
大駭之下,清輝毫無章法地一陣胡亂踢動,茶桌杯盞一一掀翻在地,乒乓一片,那人也急了,一手將她頭上的帷帽扯斷扔出,露出她整張臉,大掌快狠準(zhǔn)地捂住她的嘴,不讓她再發(fā)出一絲聲音。
兩人隨即在地上滾作一團(tuán),清輝拼死抵擋,可畢竟男女氣力懸殊,好幾回掙著起身,又被他輕而易舉地制住,幾個回合后,清輝漸漸體力不支,被他鉗制懷中,掙也不是,叫也不是,她突然意識到,這青天白日,她二人在雅座鬧出這么一番動靜,隔壁茶客和店家竟無一人前來,可想而知,是歹人早就打點好了的。
今日之約原是早有預(yù)謀,什么大買賣,什么冀州客商,她真蠢!就這么輕易地掉進(jìn)陷阱!她忽地落下淚來,想不到,她薛清輝竟會受辱于此!見她淚如雨下,那人試探著松開了捂住她嘴的手,順勢將她扶坐起來:“莫怕,你可知我是誰?”這聲音再是熟悉不過,清輝眸光猛地一縮,隨即緊緊揪住散亂的衣襟,聲音冷得仿似浸入千年冰湖般:“竟是你。
”當(dāng)著她的面,那人緩緩除去眼紗,露出清癯英秀的一張臉,眼似深潭,面若冷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