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瑞克。
她本該叫他一聲老師。
但他不配。
這個念頭,像一根冰冷的針,扎在龔柔慕所有關(guān)于童年的記憶上。而最早、最深的那一根,始于五六歲時,那個沉入海底般的地下室。
房間是下沉的,像一口深井。對于一個孩子來說,兩側(cè)的書柜是聳立的懸崖??諝馐庆o止的,靜到能看見塵埃在唯一的光束中,像慵懶的浮游生物一樣翻滾、懸浮。
那束光,是高窗投下的一片孤立的暖黃,一個舞臺,而她是舞臺上唯一笨拙的演員。
空氣里混雜著塵土和廉價油彩的化學(xué)氣味。
這股味道后來成了她一生的詛咒,以至于成年后,哪怕窮困潦倒,她也絕不碰任何帶有工業(yè)氣息的顏料。那氣味,就是回憶的扳機(jī)。
任務(wù)很簡單,和往常一樣——調(diào)色,追上光影的變化??煲稽c,再快一點,否則太陽偏移,那束光就會變成無力的昏黃。
她踮著腳,身高將將夠到畫板的一半,認(rèn)真地將顏料擠在調(diào)色板上,混合,攪拌……但得到的色彩總是不對,總比想象中暗沉或混濁。她有些氣餒地咬住嘴唇,沾著五彩顏料的手停在半空。
她本能地望向暗處——那個房間里唯一的陰影。
德瑞克就坐在那里,籠罩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但他一定在看。他的石英手表被摘下,安靜地躺在遠(yuǎn)處書桌上,像一只被遺棄的銀色甲蟲??赡锹曇魠s無處不在。
嘀嗒——
金屬的秒針,在切割著厚重的寂靜。
嘀嗒——
那是他審視的目光,像手術(shù)刀一樣,剝開她的皮膚,檢閱她的笨拙和慌張。
嘀嗒——
她的呼吸變得沉重,xiong口發(fā)悶,仿佛那看不見的目光有了重量,正一寸寸地壓在她小小的身體上,讓她喘不過氣。
龔柔慕知道那條鐵律。
“畫不出來,今晚就別吃飯。”
德瑞克的聲音甚至不需要說出口,它就像地下室里的塵埃一樣,早已滲入了她的呼吸。她絕望地吞咽了一下,滾燙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捧著調(diào)色盤的小手開始發(fā)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