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城推開房門,只見方孝孺正伏在書案上,專心翻閱著一本古籍。
地上已堆滿了各類古書,床上也散落著不少墨跡尚新的手稿。
方孝孺聞聲抬頭,見是李子城,便溫言問道:“子城,時辰這般晚了,怎還未歇息?”
“學生憂心先生身體,特來探望。”
李子城恭敬答道。
方孝孺聞言,眼中泛起暖意:“你這孩子,有心了。這般時辰還惦記著為師?!?/p>
他說著放下手中毛筆,抬手揉了揉疲憊的眼眶:“這幾日公務纏身,一直未能與你好好敘話?!?/p>
“為師記得你曾言,家本就在南京。如今既已脫去罪籍,又蒙恩授了七品官身,何不趁此機會歸家探望?”
李子城聽了,輕輕搖頭:“先生有所不知。家母早逝,家中唯余老父。家父原是大理寺胥吏,受學生牽累,已被革職還鄉(xiāng)。如今這南京城里,學生視先生如至親?!?/p>
方孝孺聽罷,長嘆一聲:“唉,是老夫連累了你們父子??!”
“先生切莫如此說!”
李子城連忙道,“能拜入先生門下,已是陳家?guī)资佬迊淼母7?。如今能侍奉在先生左右,想來家父也足以寬慰。待日后公務稍緩,學生再抽空回鄉(xiāng)探望便是。眼下正是緊要關頭,學生豈能擅離職守?”
翰林院內事務繁雜,氣氛也頗為沉悶。
李子城雖無權參與典籍編撰,但因寫得一手好字,又與方孝孺關系親近,便被安排負責抄錄謄寫。
一連數(shù)日埋頭書寫蠅頭小楷,李子城只覺得手腕酸麻,幾乎要抬不起來。
他心中暗嘆,真不知方先生和那幾位老翰林是如何日復一日堅持下來的。
見方孝孺床上又添了不少新稿,李子城便道:“先生,這些手稿,可要學生代為抄錄?”
方孝孺回頭看了看床上散亂的紙張,搖頭笑道:“這些初稿尚需反復推敲增刪,不急謄錄?!?/p>
他目光落在李子城身上,又道:“倒是你這身衣裳,看著似乎不大合體?”
李子城低頭一看,身上穿的竟還是當初在詔獄中的那套舊衣。雖已漿洗干凈,但難免顯得陳舊寒酸,與他如今的身份確實不太相稱。
方孝孺從懷中取出一錠銀子:“這幾日你也辛苦了。明后兩日除了整理書籍、提煉要義,倒也無甚急務。”
“你且將這銀錢拿去,明日尋個空暇,去為自己置辦兩身像樣的衣裳。你身為朝廷七品命官,代表的是大明的體面,又是我方孝孺的門生,豈能這般不修邊幅?”
聽到先生的調侃,李子城臉上微赧。
“好了,時辰不早,你也該去歇息了?!狈叫⑷婺闷鹱郎系臒翎?,輕輕撥弄燈芯,原本昏暗的燈火頓時明亮了幾分。
李子城見狀,眉頭微蹙:“先生還要繼續(xù)?”
“是啊,”方孝孺語氣平靜,“我應召入朝,本為天下讀書人爭一線生機,非為個人功名。前番種種,已令我對朝堂心灰意冷。如今只想盡快了結手頭之事,辭官歸隱,做個閑散之人罷了?!?/p>
李子城聞言,心中觸動。
他上前一步,輕輕取下方孝孺手中的筆:“先生縱有歸隱之心,也非急在一時。如今翰林院中藏書浩如煙海,字句何止億萬?欲成此典籍,豈是先生一人之力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