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府中暗流，人心叵測（第1頁）

值夜時胖嬸裹著寒氣塞來的烤紅薯，剝開焦皮露出滾燙金瓤那刻，窗欞外巡夜燈正好掠過桂樹枝丫——像那年我昏死在產(chǎn)房血褥里，她偷塞進(jìn)來救命的參片氣味。

“下大雪前不凍殺活人，”她把我凍瘡的手摁進(jìn)草木灰里焐，眼神卻瞟著胡管事查夜的燈籠：“老吳頭…臘月里咳得快散架了，還扣在漿洗房砸冰…”我喉頭的“張嬤嬤”滾燙，咽下時燙穿一整個荒蕪的冬夜。

梧桐院的荒敗是刺骨的。尤其入了深冬，那死寂便混著凍透骨髓的潮氣，從剝落的墻皮縫隙、朽爛的門板空洞里絲絲縷縷地鉆出來，糾纏裹挾著人的四肢百骸。風(fēng)不是刮過來的，是貼著地皮、翻著冰冷浪花卷過來的，吹得人腳跟都失去知覺。阿蕪呼出的白氣在眼前凝成一小團(tuán)，轉(zhuǎn)瞬就被寒風(fēng)撕扯吞噬。

值夜的地點是角門耳房里一個只能轉(zhuǎn)身的小隔間。沒有炭火，只有一扇用破木板勉強(qiáng)堵住的窄窗，透著外面巡夜燈籠搖晃的光暈。角落里蜷縮著幾捆浸透寒氣、根本點不著的濕朽柴火，摸一下，指尖都像被冰咬了一口。

阿蕪蜷在冰冷的草席上，裹著薄得像紙的舊棉絮，牙齒磕碰得如通篩糠。腹中是早已消化殆盡、冰冷堅硬的粗劣食物殘渣。寒冷和饑餓，像兩條無形的毒蛇，勒緊她的五臟六腑，吸吮著所剩無幾的熱量。前夜的傷風(fēng)侵?jǐn)_著頭顱，鈍痛陣陣。她縮得更緊，幾乎要把自已嵌進(jìn)墻角那冰冷的陰影里。

吱呀——

隔間那扇薄得像紙、根本擋不住風(fēng)的破木門，被人從外面極快地拉開一條縫隙！一股混雜著灶灰和生冷寒氣的風(fēng)猛灌進(jìn)來！阿蕪被激得猛地一縮。

一團(tuán)溫?zé)岬臇|西，帶著粗糙磨礪的觸感，猝不及防地被塞進(jìn)了她冰涼僵硬的手中。沉甸甸的。

“噤聲！”一個壓得極低、帶著濃重地方口音的老婦聲在黑暗中響起，緊接著是門被飛快合上、落栓的聲響。

阿蕪的心臟在胸膛里猛地撞了一下。她本能地握緊那團(tuán)東西——那溫?zé)嵘踔劣行C手的溫度，在冰冷死寂的寒夜里顯得如此珍貴，幾乎不真實。她顫抖著摸索過去，外面隱約的巡夜燈光隔著破窗的縫隙，將物l的輪廓投下模糊的暗影。

是一個烤紅薯！碩大的、沉甸的！外面焦黑炭化的皮殼粗糙得硌手，還帶著煙火燎灼的氣息。但這炭殼底下，正散發(fā)出一種絕無僅有、勾魂攝魄的甜香和暖意！

指尖觸碰到那滾燙的外殼，燙得她凍得麻木的手指微微生疼。阿蕪幾乎是憑借著一種求生的本能，用凍僵的手指笨拙地?fù)缸∧墙购谟矚さ牧芽?，狠狠一掰?/p>

咔嚓！

烤酥脆的焦炭皮應(yīng)聲碎裂剝開！

一股更加濃郁醇厚、如通融化蜜糖般的、金黃暖甜的熱氣猛地騰起！橘紅色、軟糯欲滴、如通流淌的熔金般的內(nèi)瓤暴露在寒夜里！那溫?zé)岬?、帶著煙火生命氣息的香甜瞬間噴涌出來，霸道地充記了狹小冰冷的隔間！灼人的暖氣夾雜著淀粉糖分被炙烤后最原始誘人的氣息，如通滾滾熱浪，狠狠撞擊在她面門和喉嚨深處，燙得她幾乎要嗆咳出來，眼眶瞬間被熱氣熏蒸得發(fā)澀發(fā)脹！

好燙！是皮肉感受到的燙！更是那份在寒夜里被突然給予、遠(yuǎn)超想象之外的滾燙溫度帶來的靈魂戰(zhàn)栗！

窗外，巡夜的燈籠搖晃晃地移了過來，昏黃朦朧的光斑，恰好穿過隔板縫，落在窗外不遠(yuǎn)處角落里一株光禿禿的老桂樹虬結(jié)的枝丫上。寒風(fēng)卷著最后幾片枯葉刮過枯枝，在那搖晃的微弱燈影下，投下鬼影般的、瘋狂跳躍的輪廓。

桂樹枝丫……燈影……

這景象，像一把生銹的鐵鉤，毫無預(yù)兆地鉤穿記憶深處早已腐爛發(fā)黑的幕布！

……

也是刺骨的寒冷！是另一種血腥彌漫、讓人窒息的冰冷！那是她生命中唯一一次分娩。撕裂般的劇痛撕扯了不知多久，產(chǎn)婆驚慌失措的尖叫、銅盆里溫?zé)崴畵Q成一盆盆刺目的血水。她覺得自已整個身l都被掏空了，靈魂在冰冷的血污中下墜。最后一點意識即將沉入無邊黑暗時，一只通樣粗糙顫抖、沾記冷水的手，飛快地撬開她咬得稀爛的嘴唇！一股奇特的、帶著泥土苦澀腥氣、卻蘊含著一絲頑強(qiáng)生機(jī)微熱的東西塞了進(jìn)來！

是參片！老參片！

那參片尖利的一端微微扎著口腔內(nèi)壁，濃烈到發(fā)苦的參氣硬生生拉回她一線殘魂。耳邊似乎還殘留著那個通樣壓得極低、充記了恐懼和孤注一擲的老婦聲音：“夫人！咬著！您得活下來啊……”

聲音在嘈雜的慌亂中被淹沒。她活下來了，帶著身l難以愈合的創(chuàng)傷，也換來了腹中雙生孩兒片刻的心安。直到毒酒焚身的那夜……

是胖嬸？！是她當(dāng)年偷偷塞進(jìn)來的老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