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陌生的親昵（第1頁）

羊角辮女孩的指尖軟軟的，像花瓣掃過皮膚。我眨了眨眼，看著她額前的碎發(fā)——跟五妹小時侯扎的朝天辮不一樣，她的頭發(fā)軟軟地搭著，發(fā)梢還沾著片枯葉，大概是從外面瘋玩回來的。

“姐的眼睛像葡萄?！彼蝗徽f，聲音脆生生的，“黑溜溜的，比建軍彈珠盒里的玻璃珠還亮?！?/p>

叫建軍的男孩立刻從兜里掏出個鐵皮盒，“嘩啦”一聲倒出一堆玻璃珠，紅的、藍的、帶花紋的，在昏黃的燈光下滾來滾去。“這個才亮！”他捏起顆最大的藍珠子，往我眼前湊，“你看，像不像你說的……嗯，北境的冰？”

北境的冰。

這個詞像根細針，輕輕扎了下太陽穴。我想起雪地里的槍纓，凍成硬塊的糖糕，還有他最后躺在我懷里時，漸漸冷下去的身l。那些冰是冷的，帶著血腥味，可眼前這顆玻璃珠，涼絲絲的，映著男孩興奮的臉，竟有了點暖。

“別吵著你姐。”女人端著個瓷碗走進來，碗里飄著米香。她把碗放在床頭柜上，彎腰抱起我，動作熟稔得像抱了千百次。

我渾身一僵。除了母后和貼身侍女，還沒人這樣抱過我。她的懷抱不似母后的熏香暖軟，帶著點油煙味和皂角的清爽，可手臂的力氣很穩(wěn)，托著我的腰，讓我不會晃。

“來，喝點米湯。”她用小勺舀了點，放在嘴邊吹了吹，才遞到我唇前。

米香混著熱氣飄過來，我猶豫著張開嘴。軟糯的米滑進喉嚨，帶著點淡淡的甜，比宮里的燕窩粥樸素，卻熨帖得讓人心頭發(fā)軟。

“慢點喝，沒人搶?！彼α?，眼里的光落在我臉上，像撒了把碎星星。我突然想起出征前，母后給我餞行，也是這樣一勺一勺喂我喝蓮子羹，說“阿昭，到了北境，可沒人給你吹涼了”。

那時我還笑她啰嗦，現(xiàn)在卻在這個陌生女人的眼里，看到了一樣的牽掛。

“媽，姐能坐起來了嗎？”建軍舉著他的玻璃珠，想塞進我手里。

“再養(yǎng)幾天?！迸溯p輕拍著我的背，“你姐身子弱，得慢慢養(yǎng)。”

弱。這個字又冒出來。我低頭看自已的手，被女人的大手包著，小得像片葉子。這雙手，別說拉弓，恐怕連支筆都握不穩(wěn)?？僧?dāng)那顆藍玻璃珠被塞進我掌心時，我竟下意識地蜷了蜷手指——不算穩(wěn)，卻實實在在地握住了。

“你看！她能抓東西！”建軍跳起來，辮子上的紅頭繩晃得人眼花。

穿開襠褲的小男孩也湊過來，舉著個缺了腿的布娃娃：“給姐玩這個，我不尿床了，媽給我縫的?！?/p>

布娃娃的臉是用紅筆畫的，歪歪扭扭的眼睛，咧著嘴笑。我捏著娃娃的衣角，突然覺得這屋里的一切，雖然陌生，卻像裹在棉花里的石子，硬邦邦的棱角外，都裹著層軟乎乎的暖。

窗外的天徹底黑了，自行車鈴鐺和叫賣聲都歇了，只有遠處傳來幾聲狗吠。女人抱著我哼起了調(diào)子，不成句，就是“啊啊”地晃著，像北境軍營里老媽媽哄孫子的調(diào)門。

我攥著那顆藍玻璃珠，聽著她的哼唱，聞著米湯的香，突然覺得這錯位的人間，好像也沒那么難挨。至少此刻，有暖的懷抱，有甜的米湯，還有三個吵吵鬧鬧的小孩，把他們最寶貝的東西，都塞到了我手里。

玻璃珠在掌心慢慢捂熱，像顆小小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