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覺得全身都很疼。
不僅是身體外受了傷的地方,就連身體內,也像有哪里漏了風,暫時修不好,又疼又冷的。
他對洛棠有意,也確實就僅僅是有意而已。
他是羽人族的組長,雖有千年與世隔絕,可他不了解現(xiàn)代社會,并不代表真的是沒有開化的野人。他懂情感,更懂控制自己的情感。
他知道洛棠身份不尋常,也并沒有說真的要和她在一起,只是因為欣賞,所以就隨心而為,嘗試接近。
洛棠對他有警惕排斥,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但現(xiàn)在,她大概已經永遠回不來了。
生離死別這種事,對他這種生命跨度特別長的種族而言并不算不可接受。
他知道自己也遲早會死,卻仍不妨礙,他為洛棠而感到惋惜,感到悲傷,甚至感到一些能稱之為痛苦的感覺。
末世求生,遠比始祖預言之中,更為艱難。
但……
他微微將眼珠往上挪了一下,視線從平靜無波的水面,移動到蒼白無神的天空。
但無論如何,天快亮了。
只有光線而不見太陽的天,與河岸邊矗立的這具白骨,在色澤上有些許奇怪的異曲同工。
護城河色黑如墨,深不見底。河灘被毀得已經看不出原貌,遍地都是黑毛怪物沒有死透的尸體,尸橫遍野,堆積如山。
一小串碧瑩瑩的火苗在白骨質地的眼眶中跳動。骨刺叢生,鱗甲破損。她像一個才從墓穴中挖掘出來的古尸,風化嚴重,受損嚴重,哪怕只有半個不小心,就可能會造成再也不可逆轉的損傷。
意識只剩下很朦朧的一部分,隱約覺得眼前的景象有些熟悉,某些東西像是能夠穿越幾千年的歲月,與已經被遺忘的記憶重合。
洛棠其實不怎么記得自己誕生之初的景象,只是對峽谷和河灣,以及根本走不出的深淵印象深刻。那里和幾天前的東洲很是相似,終年極夜,只有極其偶然的時候,裂縫之中才會偶然落下些許光芒。
誕生于歸墟中的鬼物并不知何為日月星辰,也并不知道這些光到底來源于何處,甚至絕大多數(shù)都根本不曾意識到歸墟還曾出現(xiàn)過這種星星點點的光。
歸墟中到處都是黑暗和混沌,連意識也難逃如此。
洛棠是少數(shù)意識到光的存在,并憑借本能,一心想追逐光影而脫離歸墟的原生鬼族。
她的誕生之時,未必比身為第一任鬼主的荀言遲上多少。
但她自己都忘了自己花了多少年的時間,才終于從天塹般的歸墟之中爬出。
她其實也是到最近幾十年,才確定自己的萌生之處名叫歸墟。也是在最近的幾十年里,才和另一個打歸墟誕生的同類有了些許接觸。
在現(xiàn)在這個世界上,現(xiàn)存的歸墟鬼族只有三個。
她自己,荀言,還有鬼門的鬼主,杜驍。
杜驍。
他這個人類名字,哪怕是現(xiàn)在念起來,仍舊讓人感覺有些許陌生。
黑色的護城河面泛起漣漪。不知道什么時候起風了。
眼眶中的火焰被吹動,有限的視線更被縮短一些,模糊不清間,洛棠好像看見一層薄薄的陰影,逐漸向她籠罩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