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這樣了!
她得做點什么。必須做點什么!
這念頭一生根,就像藤蔓一樣瘋狂滋長,瞬間纏繞住她的四肢百骸,帶來一種近乎窒息的緊迫感。她再也無法在這逼仄的房間里待下去。
經(jīng)過思想的掙扎和沉靜,她決心走出一條自己的路。
黎明剛至,她就鉆進晨光中,一股料峭的晨風撲面而來,帶著早春特有的清冽和塵土的氣息。她挺直了腰背,迎著風,腳步第一次如此堅定地朝著大院外走去。
她不知道具體要去哪里,但方向是清晰的——離開這死水般的錦繡里,去那傳說中開始“活”起來的地方看看!
新風巷。
這個名字,她以前只覺得是條破敗的舊街。此刻,這三個字卻在她心頭反復滾燙地烙著。
越靠近目的地,空氣里的味道就越發(fā)駁雜。
劣質(zhì)煙草的嗆人煙霧,油炸面食的焦香,隔夜潲水的酸腐,還有一股濃烈的、牲口糞便和泥土混合的氣息……種種味道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異的、粗糲的、卻生機勃勃的市井味道。
巷子口早已不是記憶中的冷清。
狹窄的巷道兩邊,歪歪扭扭地擠滿了各式各樣的攤子。一塊塊木板、破席子、甚至直接在地上鋪塊塑料布,就成了營生的地盤。
一個胡子拉碴的老漢蹲在墻根,面前擺著幾個修補好的鐵鍋、搪瓷盆,手里的小錘子叮叮當當?shù)厍么蛑?/p>
旁邊一個裹著藍布頭巾的婦人,守著兩筐沾著泥巴的新鮮蔬菜,扯著嗓子用濃重的鄉(xiāng)音吆喝:“水靈靈的菠菜!剛下地的喲!”
越往里走,景象更讓人心驚。
有人推著板車,上面堆著高高的竹編籮筐,里面是咯咯叫的活雞;有人用扁擔挑著兩個大木桶,蓋子掀開一角,露出白花花的豆腐腦;甚至還有個穿著邋遢汗衫的漢子,腳邊拴著兩只半大的豬崽,正唾沫橫飛地向人推銷……
地上污水橫流,菜葉子、雞毛、各種垃圾混雜其中,幾乎無處下腳。
林秀云小心翼翼地避讓著地上的污穢,感覺自己的心跳得又急又重,擂鼓一般敲擊著胸腔。
這里的混亂、粗鄙、甚至骯臟,都和她熟悉的、秩序井然的棉紡廠、整潔的錦繡里大院截然不同。
可偏偏是這種混亂,透著一股子不管不顧、野蠻生長的旺盛生命力!像雨后瘋長的野草,帶著泥濘,卻硬生生頂開了壓在上面的石塊。
她的目光像探照燈,急切地在那些簡陋的攤位和人流中搜尋。她不是來看熱鬧的。她在找,找一個能放下她的縫紉機,能讓她堂堂正正亮出“林秀云”招牌的地方!
“老板,這鋪面……”她鼓起勇氣,攔住一個正忙著把一筐蔫頭耷腦青菜搬進店里的中年男人。那鋪面位置還行,靠著巷口。
男人直起腰,用搭在脖子上的臟毛巾抹了把汗,斜睨了她一眼,看清她樸素的衣著和懷里那個扎眼的藍布包,嘴角一撇:“租鋪面?干啥的?”
他嗓門很大,帶著一種國營單位職工特有的、居高臨下的腔調(diào)。門口掛著的牌子上,“錦繡市國營第三蔬菜副食品店”幾個紅漆大字已經(jīng)褪色剝落。
“想…想開個小裁縫鋪,做點衣裳。”林秀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
“裁縫鋪?”男人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嗤笑一聲,唾沫星子差點噴到林秀云臉上,“個體戶?。苦?!丟人現(xiàn)眼!我們這可是正經(jīng)國營單位的地盤!不租!走走走,別擋著我搬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