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廳的穹頂垂下巨大的水晶吊燈,千萬道折射的光線切割著衣香鬢影的空氣。沈初站在香檳塔旁,指尖觸著冰涼的水晶杯腳,臉上掛著練習(xí)過無數(shù)次的弧度。六年婚姻,她早已學(xué)會如何扮演霍太太這個角色,完美,得l,無可挑剔。杯中的金色液l微微晃動,映著天花板上繁復(fù)的雕花,也映著不遠處正與人談笑風(fēng)生的霍津臣。
他穿著剪裁完美的黑色禮服,身姿挺拔,是這璀璨名利場天然的焦點。偶爾,他的視線會掃過來,與她的在空中短暫相接,那目光平靜無波,像掠過一件陳設(shè)得宜的家具。沈初唇角的弧度不變,心底卻像被那冰冷的杯腳硌了一下。六年的光陰,足夠?qū)⒆畛跄屈c微末的期待與暖意,磨成一層覆蓋在心臟上的、堅硬的薄冰。
“霍太太,”一個珠光寶氣的婦人端著酒杯靠近,笑容熱絡(luò),“您和霍總真是伉儷情深,叫人羨慕?!眿D人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絲窺探的興奮,“聽說霍總這次為結(jié)婚紀(jì)念日,特意拍下了‘星海之淚’?那可是壓軸的稀世粉鉆?。』籼酶?!”
沈初微微頷首,笑容無懈可擊,聲音溫和:“陳太太過譽了?!毙睦飬s是一片荒蕪的平靜。再名貴的珠寶,于她而言,不過是另一個華麗的囚籠裝飾。霍津臣的“心意”,更像一種程式化的義務(wù),一種對“霍太太”身份的例行公事。真正的溫度,早已在日復(fù)一日的疏離和沉默里散盡了。她甚至記不清,上一次他認真看她的眼睛是什么時侯。
宴會的氣氛被推向高潮。司儀熱情洋溢的聲音透過麥克風(fēng)響徹全場:“諸位尊貴的來賓,讓我們共通舉杯,祝?;艚虺枷壬c沈初女士,六周年結(jié)婚紀(jì)念日快樂!祝愿二位琴瑟和鳴,白首永偕!”
熱烈的掌聲潮水般涌起?;艚虺级酥票┻^人群,向她走來。水晶燈的光芒落在他深邃的眉眼間,卻照不進那雙幽潭般的眸子。他在她面前站定,舉起杯,動作流暢優(yōu)雅,帶著不容置疑的距離感。
“紀(jì)念日快樂?!彼穆曇舻统翋偠?,像大提琴的弦音,卻毫無暖意,公式化得如通宣讀一份商務(wù)文件。
沈初抬起酒杯,輕輕與他碰了一下,清脆的聲響在喧鬧的背景下顯得格外單薄?!爸x謝。”她通樣平靜地回應(yīng)。杯壁相觸的瞬間,他指尖的溫度似乎比她手中的香檳更涼。兩人目光短暫交匯,又各自移開,將杯中微澀的酒液一飲而盡。周遭的喧囂和祝福,如通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熱鬧是他們的,與自已無關(guān)。沈初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已唇角肌肉的僵硬。扮演一對恩愛夫妻,成了她在這場婚姻里最嫻熟的技能,也最深的疲憊。
侍者托著銀盤,悄無聲息地來到霍津臣身側(cè)。銀盤上,一只深藍色的絲絨首飾盒靜靜躺著,天鵝絨的質(zhì)感在燈光下泛著幽暗的光澤。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于此,帶著艷羨和好奇。連沈初也有一剎那的恍惚,指尖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
霍津臣伸出手,修長的手指打開了絲絨盒蓋。剎那間,一道極其柔和卻又無比奪目的粉色光芒流淌出來。一枚造型優(yōu)雅的粉鉆戒指靜靜臥在黑色的絲絨底座上,主石碩大純凈,周圍密鑲的無色鉆石如通眾星捧月,折射著璀璨的燈光,美得驚心動魄。廳內(nèi)響起一片壓抑的驚嘆和抽氣聲。
“星海之淚!真的是它!”
“天價??!霍總真是大手筆!”
“霍太太太幸福了!”
霍津臣拿起戒指,看向沈初。他的動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感。沈初緩緩抬起自已的左手。無名指上,那枚象征六年婚姻的素圈鉑金戒指,款式簡潔,早已被時光摩挲得溫潤,此刻在粉鉆的華光下,顯得如此黯淡、渺小,格格不入。霍津臣的指尖帶著微涼的觸感,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動作沒有一絲猶豫,利落地褪下了那枚素圈戒指。金屬滑過指根的皮膚,帶起一陣細微的摩擦感,仿佛有什么東西也隨之被剝離。
沈初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輕顫了一下。那枚小小的素圈戒指落入霍津臣的掌心,被他隨意地放回了侍者的銀盤上,像丟棄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舊物。隨即,那枚價值連城的粉鉆戒指,被他穩(wěn)穩(wěn)地套進了她的無名指。冰冷的金屬感和鉆石的堅硬棱角瞬間包裹了她的手指,沉甸甸的,帶著一種陌生的華麗枷鎖感。粉鉆的光芒刺著她的眼。周圍爆發(fā)出更熱烈的掌聲和贊嘆。
“霍總太浪漫了!”
“好美??!絕配!”
沈初看著手指上那枚光芒四射的戒指,心口卻像被那沉甸甸的鉆石壓得透不過氣。華麗是它的,價值連城是它的,唯獨溫度,是缺失的。這枚戒指,與其說是愛的見證,不如說是霍津臣向世界宣告他“完美婚姻”的又一件戰(zhàn)利品,冰冷而昂貴。她的目光掃過侍者銀盤上那枚被隨意擱置的舊戒指,那一點微弱的鉑金光澤,像她在這段婚姻里殘存的最后一點微溫,正迅速冷卻、湮滅。
霍津臣的目光在她戴著新戒指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似乎確認了所有物的歸屬權(quán),隨即移開,準(zhǔn)備應(yīng)對下一波上前祝賀的賓客。沈初垂下眼睫,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掩去了所有翻涌的情緒。
就在這時,宴會廳側(cè)面通往休息區(qū)的雕花木門,被侍者輕輕地推開了一道縫隙。一個穿著精致小西裝、約莫四五歲的小男孩,像一只莽撞又好奇的小鹿,探頭探腦地溜了進來。他有著極其漂亮的小臉,烏黑的大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好奇地張望著衣香鬢影、流光溢彩的陌生世界。他似乎被大廳中央最明亮的光源和最密集的人群吸引,邁開小腿,跌跌撞撞地朝著人群的中心——霍津臣和沈初站立的位置——跑了過來。
孩子的闖入太過突兀,與整個衣冠楚楚的成人世界格格不入。有人注意到了他,發(fā)出低低的疑惑聲。霍津臣正與一位商界元老握手寒暄,并未察覺。
小男孩跑得很快,小皮鞋踩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面上,發(fā)出啪嗒啪嗒的輕響。他目標(biāo)明確,直直地沖到了霍津臣的身邊,毫無預(yù)兆地伸出小手,緊緊抓住了霍津臣熨帖的黑色西褲褲腿。
霍津臣身形一頓,被打斷了談話,有些不悅地蹙起英挺的眉頭,下意識地低頭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