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傍晚,最后一抹夕陽的金輝斜斜地掠過拳館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狹長的光斑。
趙宏圖才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走進寫字樓,樓道里的聲控燈隨著他的腳步“啪”地亮起,昏黃的光打在他汗?jié)竦暮箢i上,映出幾縷黏在皮膚上的灰發(fā)。
拳館里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白天練拳時飛揚的滑石粉還在空氣里浮沉,混著淡淡的艾草香,角落里散落著幾個沒來得及歸位的拳套,其中一個的指縫里還沾著干涸的汗?jié)n,顯然是學員們匆忙打掃時遺漏的。
那些負責清掃的孩子早就離開了,掃帚斜斜地靠在墻角,掃帚毛上還纏著幾根細碎的布條。
趙宏圖的腳步在玻璃門前頓了頓,抬手揉了揉發(fā)酸的太陽穴。
他今天在醫(yī)院跑前跑后,墊付的醫(yī)藥費單子在褲兜里揣得皺巴巴的,邊緣磨出了毛邊。
右手拎著的塑料袋勒得指節(jié)發(fā)紅,里面是給溫羽凡和李玲瓏帶的晚餐,塑料袋表面凝著層薄薄的水汽,隱約能聞到紅燒肉和青菜豆腐的香氣。
推開休息室的門時,他刻意放緩了動作,木門軸“吱呀”一聲輕響。
看到溫羽凡正坐在木椅上擦拭武士刀,李玲瓏則靠著窗邊發(fā)呆,他立刻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把那些盤踞在眉間的疲憊和焦慮都暫時壓下去,擠出一個略顯僵硬的笑:“不好意思啊,溫兄弟,李小姐?!?/p>
他把塑料袋往桌上一放,指尖因為用力過度還在微微發(fā)顫:“今天實在太忙亂,從醫(yī)院回來一路小跑,連午飯都沒顧上給你們備著。”說著便彎腰解開塑料袋,一次性餐盒被他一個個取出來,紅燒肉的油汁在盒底晃出細碎的漣漪,青菜豆腐還冒著絲絲白汽,“快趁熱吃,那家館子的紅燒肉燉得爛,你們肯定餓壞了?!?/p>
李玲瓏連忙站起身,裙擺掃過椅子腿帶起一陣輕響。
她伸手想去接餐盒,指尖剛碰到盒壁就被燙得縮了縮:“您別這么說,趙館主?!彼穆曇魷販厝崛岬?,眼角還帶著點沒散盡的倦意,“您今天為了孩子們跑前跑后,我們哪能再給您添麻煩?!?/p>
溫羽凡也停下了手里的動作,武士刀的鮫魚皮鞘在燈光下泛著暗啞的光。
他抬眼看向趙宏圖,目光落在對方汗?jié)竦倪\動服領口,那里沾著點不知是藥膏還是血漬的暗紅痕跡。
他的喉結(jié)動了動,聲音沉得像浸了水:“孩子們都沒什么吧?”
趙宏圖剛拿起筷子的手頓了頓,隨即重重地嘆了口氣,那口氣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帶著股沉甸甸的悶。
他往椅背上一靠,后腰撞到椅腿發(fā)出“咚”的一聲,卻連皺眉的力氣都沒了:“皮外傷居多,小朱的膝蓋腫得跟發(fā)面饅頭似的,醫(yī)生說得靜養(yǎng)三周;阿杰眉骨縫了五針,徐智那孩子……”他頓了頓,指節(jié)無意識地摳著桌角的木紋,“內(nèi)傷得慢慢養(yǎng),拍片子的錢夠我交半個月房租了?!?/p>
他抬手又揉了揉太陽穴,指腹蹭過額角的汗痕,那里還留著白天被家長指著鼻子罵時憋出的紅?。骸白铑^疼的是賠償。有個家長說孩子被打怕了,不光要醫(yī)藥費,還得要精神損失費,張口就是五千。我這拳館……”他沒說下去,只是苦笑了一下,眼角的細紋里積著化不開的愁,“早知道劉鐵山那孫子帶的人那么狠,當初說什么也不該答應比試?!?/p>
休息室里靜了下來,窗外的車鳴聲斷斷續(xù)續(xù)地飄進來,像是隔著層厚厚的棉花。
溫羽凡看著趙宏圖緊抿的唇,那唇線繃得筆直,連下巴上的胡茬都在微微發(fā)顫。
“趙大哥,”溫羽凡的聲音緩了緩,帶著點刻意放柔的沉穩(wěn),“事到如今,再悔也沒用?!彼闷鹂曜?,夾了一塊紅燒肉放進李玲瓏的餐盒里,目光轉(zhuǎn)回來時帶著點認真,“今天孩子們在場上的樣子,我都看見了。小朱被踢倒了還想往起沖,小雅咬著對方胳膊不肯松口,徐智最后站著的那一下……”他笑了笑,“那股子勁,比贏多少場都金貴?!?/p>
趙宏圖的肩膀幾不可察地顫了顫,他抬起頭,眼里蒙著層水光,卻還是扯出個笑:“溫兄弟說得是?!彼闷鹂曜訆A了塊豆腐,卻沒往嘴里送,“不管怎么說,今天多虧了你。徐智那孩子,要不是你教了他一招,最后那場……”他搖了搖頭,聲音里帶著點后怕,“我這拳館的招牌,怕是真要被人踩進泥里了?!?/p>
話雖如此,他放在桌下的手卻悄悄攥成了拳。
褲兜里的繳費單還在硌著大腿,上面的數(shù)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心慌。
他知道,明天一開門,等著他的可能不只是家長的抱怨,甚至還有幾個老學員的退學申請。
空氣里飄著紅燒肉的香氣,可三個人誰都沒怎么動筷子。
只有窗外的風偶爾鉆進來,吹動墻上掛著的艾草香囊,落下幾點細碎的灰,像在替這滿室的愁緒添了點無聲的注解。
溫羽凡看著對面的趙宏圖,男人正對著桌上的快餐盒出神,粗糙的指腹反復摩挲著一次性餐盒的邊緣,把硬挺的塑料都按出了幾道淺痕。
那緊鎖的眉頭像塊擰不開的疙瘩,連鬢角新冒的胡茬都透著股揮之不去的愁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