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朱由檢的愛情漣漪（2）（第1頁）

崇禎十四年二月，朱由檢看著范復(fù)粹匆忙離去的背影，“這等

實心干事的大臣，朕必定要用好他！”

王承恩傳了崇禎口諭，再三告誡這些兒子、孫子們，一定要如實上報自已貪墨的銀子，這次皇帝玩真的，敢簽的賞銀，不如實上繳的殺頭，就連王承恩自已，也把最后隱匿的十萬兩黃金報了上來！皇帝要的，是絕對的忠誠！駱養(yǎng)性的錦衣衛(wèi)、曹王承恩小心翼翼，擦了把汗

只在朱由檢常坐的窗邊添了個黃銅炭盆，盆里銀絲炭燒得正旺，映得案上攤開的《皇莊冊籍》邊角微微發(fā)卷。冊籍是戶部新抄的，封面蓋著“直隸河間府”的朱印，內(nèi)頁密密麻麻記著各皇莊的田畝數(shù)、子粒銀定額，只是許多地方被朱筆圈改，墨跡未干，透著一股迫人的急切。

紫云把食盒里的蓮子羹溫在炭盆邊，瓷碗貼著銅盆壁，發(fā)出細(xì)微的“滋滋”聲。她又伸手探了探皇帝搭在椅背上的貂裘，指尖觸到微涼的絨毛——這貂裘還是天啟年間的舊物，領(lǐng)口的毛都磨得有些發(fā)禿，朱由檢登基后從未添過新的。紫云輕輕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去柜里取了件更厚的狐皮披風(fēng)，那是去年大通總兵送的貢品，皇帝一直舍不得穿，只在最冷的夜里才拿出來。

“陛下，羹要涼了。”她輕聲開口時，朱由檢才從冊籍上抬起頭，眼底的紅血絲像蛛網(wǎng)般纏在眼白上，連帶著聲音都透著沙?。骸白显疲憧催@河間府的注記——李子沽皇莊，萬歷年間設(shè)的仁壽宮莊田，原是給李太后養(yǎng)老用的，到如今才四十余年，竟成了李進(jìn)忠那伙人的聚寶盆?！?/p>

紫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冊頁上“李強(qiáng)寶”三個字旁，密密麻麻批注著“萬歷四十三年侵吞子粒銀三千兩”“天啟元年強(qiáng)占民田百二十畝”“崇禎二年逼死佃戶張老栓”的小字，墨跡是新的，顯然是近日東廠番子密報的匯總。她還看見頁邊畫著個小小的“仁”字，那是仁壽宮皇莊的標(biāo)記——當(dāng)年弘治皇帝設(shè)仁壽宮莊時，特意讓人在籍冊上注此字，意為“取仁政于民”，可如今看來，倒成了莫大的諷刺。

“這李強(qiáng)寶，是李進(jìn)忠的遠(yuǎn)房侄子，”朱由檢手指按著冊頁，指腹磨得紙邊發(fā)毛，“他父親李進(jìn)國原就是李子沽的莊頭，天啟二年病死，他就頂著‘父死子繼’的名頭接了差事，這二十多年里，把皇莊的子粒銀克扣得只剩三成上交。你知道嗎？仁壽宮莊在河間府原該有三百頃地，如今查下來，被他們父子倆私吞的就有一百二十頃，還不算在獻(xiàn)縣、河間縣占的民田?！?/p>

紫云沒接話，只把熱好的羹碗遞到他手邊。碗里的蓮子燉得軟糯，飄著淡淡的桂花香，是朱由檢難得喜歡的甜食?？伤艘簧讌s沒入口，目光又落回那堆摞得半人高的密報上，密報的封皮都是東廠特制的暗黃色，上面印著“密”字，每一本都沉甸甸的，像是壓著無數(shù)百姓的血淚。

這兩天的紫禁城，表面瞧著和往常一樣，宮人們?yōu)?、傳膳、晨昏定省，連太和殿的銅鈴都還按著舊例搖晃，風(fēng)一吹就“叮鈴”作響?？砂档乩铮瑬|廠和錦衣衛(wèi)的番子們像藏在暗處的貓，爪子已經(jīng)悄悄搭上了皇莊那伙人的脖頸。頭一個出事的是順天府大興縣的皇莊莊頭王三，昨夜三更被錦衣衛(wèi)從被窩里拖出來時，還攥著剛收的佃戶租子銀錠，指縫里都夾著碎銀子。抄家時從他家地窖里起出的元寶，碼在院子里像座小銀山，還有二十多張大清河縣的地契——那都是他這十年里強(qiáng)占的民田。消息傳到宮里時，朱由檢正在批奏折，只冷笑著說了句“查，往深了查，不光查莊頭，還要查背后的太監(jiān)”。

今兒一早，東廠掌印太監(jiān)王德化就帶著密折跪在殿外，膝蓋都凍得發(fā)紫了還不敢起來。折子上寫的是河間李子沽皇莊的事，洋洋灑灑寫了二十多頁，連李進(jìn)忠每天吃什么菜都記了下來。李進(jìn)忠原是魏忠賢的干兒子，天啟年間靠著給魏忠賢捶腿揉肩爬上去，當(dāng)了仁壽宮的管莊太監(jiān)。崇禎元年魏忠賢倒臺，他靠著給新上任的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送禮，竟保住了李子沽皇莊的差事，還暗地里安插了不少自已人。

“劉進(jìn)忠手下那三四十號人，哪一個不是吸血的蛀蟲？”朱由檢把密折往案上一拍，瓷碗里的蓮子羹濺出幾滴，落在冊籍上暈開墨痕，“內(nèi)侍劉安掌文書，每年光改賬冊就貪了五千兩；常侍孫五管采買，給皇莊買糧時以次充好，把好糧賣到自已的糧行里；還有那十幾個校尉，名義上是看莊護(hù)院，實際上天天跟著劉強(qiáng)寶去佃戶家里搶東西。上個月河間府有個佃戶交不起租，他們竟把人家里的耕牛給牽走了，那戶人家的孩子哭著追，被校尉一腳踹在冰面上，差點(diǎn)沒凍死！”

他越說越激動，胸口微微起伏：“還有那幾個管家，借著‘皇莊自用’的由頭，在河間府開了三家當(dāng)鋪、五間糧行，當(dāng)鋪的利息比民間高兩倍，糧行里的米都是摻了沙子的。這次抄家的單子你看了嗎？黃金五千兩，白銀六十萬兩，江南的鹽引二十張，蘇州拙政園附近的宅院兩處，還有二十多件玉器珍玩——折算下來竟有八百萬兩！八百萬兩啊，夠前線士兵吃兩年的軍餉了！”

紫云垂著眼，指尖輕輕擦過案上的墨痕。她雖在偏殿當(dāng)差，卻也聽過宮人們私下議論——皇莊的莊頭大多是“父死子繼”，像李強(qiáng)寶這樣的，從祖父那輩就靠著宮里的關(guān)系占著皇莊的差事，一代代傳下來，早把皇室的田產(chǎn)當(dāng)成了自家的產(chǎn)業(yè)。有的莊頭甚至在當(dāng)?shù)匦蘖丝氨韧醺恼?，門口掛著“皇莊理事府”的牌子，比知府的衙門還要?dú)馀?。去年有個趙州的莊頭給兒子辦記月酒，竟請了戲班唱了三天三夜，用的糧米都是從皇莊里挪用的，佃戶們看著眼饞，卻連頓飽飯都吃不上。

“這些人，拿著朕的俸祿，占著朕的田地，卻把百姓逼得賣兒鬻女?！敝煊蓹z的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怒火，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有命案的，按律當(dāng)凌遲；貪墨的，抄沒全部家產(chǎn)，家人流放三千里——朕倒要看看，還有誰敢在皇莊里作威作福！”

“萬一什么？”朱由檢冷笑一聲，把地契扔回匣子里，紙張摩擦的聲音在殿里格外刺耳，“牽動朝野？朕登基三年，外有后金犯邊，那年袁崇煥殺了毛文龍，第二年年后金就繞過關(guān)寧錦防線，打到了遵化；內(nèi)有流民作亂，陜西的王二、高迎祥，河南的李自成，哪一個不是被逼得走投無路才反的？戶部的糧倉早就空了，上個月給宣府守軍發(fā)的軍餉，還是用宮里的銀器熔鑄的，前線的士兵連冬衣都穿不上，凍得拿不住刀槍，這些人卻在皇莊里刮地三尺，把銀子埋在自家地窖里！朕若再縱容，對得起列祖列宗，對得起天下百姓嗎？”

紫云看著皇帝激動的模樣，悄悄把狐皮披風(fēng)披在他肩上。披風(fēng)上的狐毛柔軟，裹住朱由檢瘦削的肩膀，卻像是裹不住他心里的寒意。她想起昨兒去御膳房傳旨時，聽見兩個小太監(jiān)議論，說河間府有個佃戶叫李老栓，因為交不起皇莊的租子，被李強(qiáng)寶的人打斷了腿，最后只能把十歲的女兒賣去當(dāng)丫鬟，那孩子哭著喊“爹”，被人拽著頭發(fā)拖走，李老栓當(dāng)場就撞墻了，幸好被鄰居拉住，才撿回一條命。還有順天府的一個莊頭，為了搶占一塊良田，竟讓人把田主全家推進(jìn)了冰河里，對外只說是“意外溺亡”，那田主的兒子才八歲，也沒能幸免。

“紫云，你去把王德化叫來?！敝煊蓹z忽然開口，聲音里的怒火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冰冷的決絕，“讓他傳令駱養(yǎng)性和曹化淳，凡涉及皇莊貪墨的，不管是太監(jiān)還是莊頭，一律先抓后審，有命案的，就地正法，不用報朕。抄沒的家產(chǎn)，全部解送戶部，充作軍餉，一粒銀子都不許私留?！?/p>

紫云應(yīng)了聲“是”，轉(zhuǎn)身往外走。剛到殿門口，就聽見王承恩在身后說：“陛下，老奴還有一事稟報——李進(jìn)忠的侄子李強(qiáng)寶，昨兒在獄中自盡了，用腰帶勒的脖子，臨死前還咬出了幾個宮里的太監(jiān)，說他們也在皇莊里有股份，其中就有司禮監(jiān)的隨堂太監(jiān)陳大用?！?/p>

朱由檢沒說話，只從案上拿起一支朱筆，在《皇莊冊籍》上“李進(jìn)忠”三個字上重重畫了個圈。朱砂透過紙背，滲到下面的頁紙上，像是一滴凝固的血。他又在圈旁邊寫了個“查”字，筆鋒凌厲，幾乎要把紙戳破。

窗外的雪不知何時下了起來，大片的雪花從鉛灰色的天空落下，落在窗欞上，很快就積了薄薄一層。紫云站在廊下，寒風(fēng)卷著雪沫子撲在臉上，像小刀子一樣疼。她看著遠(yuǎn)處宮墻上的燈籠在風(fēng)雪中搖曳，昏黃的光映著雪片，忽覺這紫禁城的冬夜，比以往任何時侯都要寒冷。

她想起剛到偏殿時，朱由檢曾對她說：“朕要讓個好皇帝，像太祖爺那樣，讓百姓都能有飯吃，有衣穿，有田種?！?/p>

夜色漸深，偏殿的燭火還亮著，朱由檢的身影映在窗紙上，時而伏案疾書，時而起身踱步，腳步沉重，像是踩著無數(shù)人的命運(yùn)。紫云知道，這一夜，注定有很多人無眠——那些還在皇莊里作威作福的人，那些藏在宮里的蛀蟲，還有這位一心想挽救大明的皇帝，都將在這場嚴(yán)查皇莊的風(fēng)暴里，迎來各自的結(jié)局。

而她能讓的，不過是守在這偏殿里，為他溫好一碗羹，添上一件衣，在他疲憊時遞上一杯熱茶，陪他熬過這漫長的冬夜。只是她不知道，這大明的冬天，還有多少個這樣的夜晚，而這偏殿里的燭火，又能亮多久。

雪越下越大，很快就把紫禁城的青磚紅墻都蓋成了白色，像是給這座古老的宮殿，披上了一件冰冷的孝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