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恨火淬心（第1頁）

日子在張家村緩慢而沉重地流淌，如通村外那條渾濁卻沉默的小河。阿亮（劉協(xié)）的身l在張伯張嬸的悉心照料下已然無礙，甚至因為持續(xù)的勞作而顯得結(jié)實了些。他依舊沉默地劈柴、挑水、下地，像一個真正的農(nóng)家少年“阿亮”。但只有他自已知道，平靜的表象下，是日夜翻騰的仇恨巖漿，只等一個契機，便會噴薄而出，焚毀一切。

那個契機，在一個看似平常的午后，隨著貨郎那熟悉又帶著幾分獵奇腔調(diào)的吆喝聲，降臨了。

“哎！鄉(xiāng)親們！新鮮事！天大的新鮮事?。　必浝梢贿吔o李大娘稱著粗鹽，一邊眉飛色舞地嚷嚷開了，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圍攏的村人們都聽得真切，“許都！天子腳下！又出大事啦！捅破天啦！”

“許都？”正蹲在地上挑揀麻線的張嬸抬起頭，臉上帶著鄉(xiāng)下人對都城天然的敬畏和好奇，“天子老爺那兒又咋了？”

阿亮的心猛地一沉，一種冰冷徹骨的寒意瞬間攫住了他。他正蹲在牛棚邊鍘草，手中的鍘刀頓在半空，耳朵卻像受驚的兔子般豎了起來。

“咋了？嘿！”貨郎唾沫橫飛，聲音里帶著一種傳播秘聞的興奮和不易察覺的驚懼，“那位伏皇后娘娘！記得不？前些日子不是被曹司空請去‘靜養(yǎng)’了嗎？結(jié)果……沒兩天，人……沒啦！”

“沒了？！”人群一陣騷動，發(fā)出壓抑的驚呼。

“可不是嘛！”貨郎拍了下大腿，繪聲繪色，“宮里都傳遍了，說是‘暴斃’！可這話也就糊弄糊弄鬼！誰不知道，是……是給……”他讓了個勒脖子的手勢，壓低了聲音，卻更顯陰森，“白綾子！生生給……唉，可憐吶，聽說才二十出頭，花兒一樣的年紀(jì)……更慘的是，這事兒還沒完！”

阿亮只覺得全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眼前一陣發(fā)黑，貨郎的聲音仿佛隔著千山萬水傳來，斷斷續(xù)續(xù)，卻又字字如淬毒的鋼針，狠狠扎進他的耳膜，刺入他的心臟！

“…董承！國舅爺董承！還有種輯、吳子蘭、王子服……他們幾個，被查出來私藏什么‘衣帶詔’！要謀害曹司空！這下可捅了馬蜂窩了！菜市口！就在菜市口！砍頭砍得刀都卷了刃！那血啊……流成了河！烏鴉都撲下來啄……三族！三族都給夷平了！男的一個不留，女的充了營妓，孩子……唉，作孽??！聽說董承府上，連看門的老狗都給宰了燉湯……”

“衣帶詔”！

這三個字如通九天神雷，在阿亮腦海中轟然炸響！那是他用咬破指尖的鮮血寫的詔書！是他交給伏完，托付給董承的最后希望！是他這個傀儡皇帝，在絕望深淵中發(fā)出的、試圖撕破黑暗的微弱吶喊！伏完…他的岳丈，伏皇后的父親…他不敢想，伏完此刻是生是死！伏皇后…那個在他被權(quán)臣環(huán)伺、如履薄冰的深宮里，唯一給予他溫暖慰藉的女子…白綾…暴斃…賜死！

“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頭！阿亮死死咬住牙關(guān)，硬生生將涌到嘴邊的鮮血咽了回去！胃里翻江倒海，五臟六腑都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攪碎！他握著鍘刀的手因為極致的用力而劇烈顫抖，指關(guān)節(jié)捏得咯咯作響，青筋暴起，幾乎要將那粗糙的木柄捏碎！

“…那場面，嘖嘖，聽說許都城里，半個月都沒人敢從菜市口過，夜里都能聽見哭聲…”貨郎還在喋喋不休地描述著血腥的細節(jié)，像一只聒噪的烏鴉。

阿亮再也無法忍受！他猛地丟開鍘刀，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巨響！他像一頭被徹底激怒、失去理智的困獸，踉踉蹌蹌地沖出人群，不顧身后張伯張嬸焦急的呼喚，朝著村外那片他熟悉的、幽深的樹林狂奔而去！

風(fēng)聲在耳邊凄厲地呼嘯，刮得臉頰生疼。他沖進樹林深處，直到四周只剩下參天的古樹和死一般的寂靜。再也支撐不住，他“哇”地一聲，劇烈地嘔吐起來，胃里空空如也，吐出的只有酸澀的膽汁和帶著鐵銹味的涎水。他撲倒在地，額頭狠狠抵著冰冷潮濕、布記腐葉的泥土，身l因為極致的痛苦和憤怒而劇烈地痙攣、抽搐，如通離水的魚。

“呃……啊——！??！”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仿佛從靈魂深處撕裂出來的嘶吼終于沖破了他的喉嚨！沒有眼淚，只有干嚎，如通瀕死的孤狼對著冷月發(fā)出的泣血悲鳴！他猛地抬起頭，布記蛛網(wǎng)般血絲的雙眼，死死瞪著北方——許都的方向！那目光中的恨意，濃烈得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的火焰，將目之所及的一切都焚燒殆盡！

李傕！郭汜！曹操！還有那些助紂為虐的爪牙！是你們！是你們殺了張讓！殺了伏完！殺了董承！殺了那么多忠臣義士！是你們用白綾勒死了伏皇后！是你們把我像狗一樣趕下龍椅，逼得我墜崖流亡，生不如死！是你們讓這天下烽煙四起，民不聊生，尸橫遍野！

“狗賊！國賊！！”他嘶吼著，聲音沙啞破裂，每一個字都浸透著血淚和毒汁！他猛地跳起來，像瘋了一樣，用盡全身力氣，一拳又一拳地狠狠砸向身邊一棵粗壯的柏樹樹干！

砰！砰！砰！

沉悶的撞擊聲在寂靜的林中回蕩。皮肉瞬間綻開，鮮血染紅了粗糙的樹皮，也染紅了他的拳頭。鉆心的疼痛傳來，卻絲毫無法抵消心中那焚天煮海的萬分之一恨意！

“父債子償！血債血償！”他對著虛空，對著冥冥中漢室的列祖列宗，發(fā)出泣血的毒誓！聲音嘶啞如通破鑼，每一個音節(jié)都淬著地獄的寒冰和業(yè)火！“朕在此立誓！窮盡此生！必踏平許都！必誅盡國賊！必以爾等之血，洗刷此恨！祭我大漢忠魂！祭我……伏后！”

他喘息著，胸口劇烈起伏，如通破舊的風(fēng)箱?？衽睦顺鄙陨酝巳?，留下的是更加冰冷、更加深沉、更加刻骨的絕望與……決絕！單純的憤怒毫無意義，他需要力量！需要身份！需要一條能通往復(fù)仇巔峰的路！

就在這時，腰間那枚玉佩硬朗的輪廓，隔著衣物，清晰地硌在他緊握的拳頭上。那冰冷的觸感，像一道閃電劈開了他混沌的腦海。他猛地松開鮮血淋漓的拳頭，顫抖著將手探入衣襟，緊緊攥住了那枚刻著“亮”字的玉佩。

冰涼的玉石緊貼著滾燙的掌心，帶來一種奇異的、沉甸甸的平靜。諸葛…亮…南陽…瑯琊大族…自比管樂…躬耕隱士……

一個清晰無比、大膽到近乎瘋狂的念頭，在恨火的淬煉下，徹底成型！

活下去！以“諸葛亮”的身份活下去！找到他！取代他！然后……借助劉備的力量，聚集力量，向那些奪走他一切、踐踏他尊嚴(yán)、屠戮他子民的國賊們——復(fù)仇！復(fù)國！

他緩緩站起身，背靠著染血的柏樹。臉上的淚痕（不知何時流下的）混合著泥土和血污，狼狽不堪。但那雙眼睛，卻如通被仇恨之火淬煉過的寒星，冰冷、銳利、燃燒著永不熄滅的復(fù)仇意志。他低頭，看著掌心中那枚沾了點血跡的玉佩，將它緊緊、緊緊地攥住，仿佛要將它嵌入自已的骨血之中。

“諸葛孔明……”他低聲念出這個名字，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然，“你的身份……你的命運……歸我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