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會散場時,暮色已漫過澄瑞亭的飛檐,將亭角那幾枚精致的獸吻都染成了墨色。
晚風卷著桂花的甜香掠過湖面,帶起細碎的漣漪,姜菀寧站在亭邊,望著遠處漸次亮起的燈籠在暮色中暈開朦朧的光暈,耳邊還縈繞著方才眾人驚嘆的余音。
她那句“曾經滄海難為水”像顆被精心打磨過的石子,投進平靜無波的湖心,不僅惹得眾人頻頻回望,更讓幾位頗有才學的老夫子捻著胡須反復吟詠,眼神里滿是探究與贊賞。
姜元姝跟在赫連燼身側,指尖幾乎要掐進團扇的竹骨里,那精致的湘妃竹扇面上,繡著的纏枝牡丹都被她捏得變了形。
方才那些稱贊姜菀寧的私語像針一樣扎進耳朵,尤其是看到三皇子望向姜菀寧的目光帶著毫不掩飾的探究,甚至還微微蹙著眉像是在記憶里搜尋什么,她更是恨得牙癢癢,連帶著看赫連燼的背影都多了幾分怨懟,他竟也任由那庶女出風頭,連一句斥責都沒有。
“妹妹如今倒是越發(fā)會博眼球了?!?/p>
行至回廊拐角,廊下掛著的宮燈被晚風拂得輕輕搖晃,光影在姜元姝臉上明明滅滅,她終于按捺不住,聲音淬著冰,像冬日里凍在檐下的冰凌。
“一句偷來的詩就想壓過所有人,真當旁人都是傻子不成?”
她刻意壓低了聲音,卻掩不住語氣里的尖刻,仿佛認定了姜菀寧是用旁門左道搶了本該屬于她的贊譽。
姜菀寧聞言只是淡淡抬眸,眼波平靜得像一汪深潭,映著廊下的燈火道:“姐姐說笑了,妹妹不過是隨口一提,怎敢在姐姐面前班門弄斧?!?/p>
她的聲音不高不低,帶著恰到好處的謙卑,仿佛真的只是無心之舉。
她這副不爭不辯的模樣,反倒讓姜元姝的怒火像被堵住了出口的洪水,無處發(fā)泄。
就像一拳打在松軟的棉花上,悶得人發(fā)慌,連帶著心口都泛起一陣窒悶的疼。她原本準備好了一肚子刻薄話,想將姜菀寧駁斥得無地自容,可對方這副溫順恭謹?shù)臉幼樱屗械牧舛悸淞丝铡?/p>
“你少在我面前裝乖賣巧!”
姜元姝往前一步,幾乎要貼到姜菀寧面前,壓低的聲音里帶著咬牙切齒的狠厲。
“別忘了自己的身份,一個寄人籬下的庶女,也配肖想不屬于你的東西?”
她的目光掃過姜菀寧身上那件半舊的素色衣裙,又瞥了眼自己腕上價值不菲的東珠手鐲,語氣里的優(yōu)越感幾乎要溢出來。
“姐姐教訓的是。”
姜菀寧垂眸應著,長長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掩去眼底一閃而過的冷光。
“妹妹從不敢有非分之想?!?/p>
她微微屈膝,做出順從的姿態(tài),連肩膀都微微垮著,看起來確實像個謹小慎微、生怕惹得主子不快的庶女。
看著她這副逆來順受的樣子,姜元姝忽然覺得索然無味。這般怯懦的性子,就算得了些虛名又如何?終究成不了氣候,也配不上赫連燼這樣的人物。
她冷哼一聲,轉身快步追上赫連燼的腳步,臉上的冰霜瞬間融化,換上溫婉的笑意,連聲音都柔得能滴出水來:“王爺?shù)鹊瘸兼??!?/p>
仿佛方才那個面目猙獰的女子只是旁人的錯覺。
姜菀寧望著她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快得像錯覺。
三日后,眾人啟程返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