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煦回到家時,感覺靈魂都被掏空了。
那份簽了字的合同,像一塊燒紅的烙鐵藏在書包夾層里,燙得她心神難安。
她癱在吱呀作響的舊木椅上,連開燈的力氣都沒有,只是望著窗外越來越深的夜色,感覺整個人都在往下沉,沉到一個深不見底的冰窟窿里。
錢淑儀的聲音還在耳邊回響,帶著那種掌控一切、令人膽寒的平和。
體育館頂層的冰氣,合同紙張摩擦的沙沙聲,筆尖劃過紙面如同自戕般的觸感…所有細(xì)節(jié)都在腦子里攪成一團(tuán)漿糊,絕望像藤蔓一樣纏繞著心臟,越收越緊。
屋子里突然變得更冷了。她知道是陳弦月來了。但她無動于衷。
“都煦?”陳弦月的聲音響起,平直中帶著探究,“又發(fā)生了什么事?你像個被玩壞的布娃娃?!?/p>
都煦的身體聞聲抖了一下。她不想說話,感覺每一個音節(jié)都需要耗費殘存的生命力。
但弦月那洞穿一切的眼神讓她無所遁形。也許潛意識里,她也需要傾訴,哪怕對象是這個曾給她帶來極致痛苦和恐懼的厲鬼。
她蜷縮起身體,把頭埋進(jìn)手臂,聲音悶悶的,斷斷續(xù)續(xù)地講述了今天的一切。
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都煦壓抑的、細(xì)微的抽氣聲。
突然,一聲極短促、極其冰冷的嗤笑打破了寂靜。
都煦猛地抬起頭。
昏暗中,她看到陳弦月虛幻的臉上,竟浮現(xiàn)出一種極其生動的、輕蔑的冷笑。
那不是針對都煦的,而是針對錢淑儀,針對那份合同,針對所有她無法理解的、屬于“活人世界”的規(guī)則和枷鎖。
“就為了這個?一張破紙?幾張寫了鬼畫符的紙片?”
她飄近了些,指尖幾乎要觸碰到都煦的臉頰,語氣斬釘截鐵,帶著孩童般天真的殘酷:“把它撕了!撕得粉碎!撕掉不就完了?”
都煦愣住了。她看著陳弦月那張在陰影中線條分明的美麗臉龐,看著那理所當(dāng)然的表情,一股混雜著悲涼和苦澀的情緒涌了上來。
“撕掉?”都煦皺眉,無力地開口,“弦月,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這不是力氣大小的問題…你不懂。人是活在規(guī)則里的。那張紙代表的是承諾,是簽字畫押,是錢…是錢淑儀這種人定下的規(guī)矩!是…”
她試圖找一個對方能理解的比喻,卻覺得無比艱難,“它就像一個看不見的枷鎖。撕掉紙,枷鎖還在。逃到哪里去?她能像碾死蟲子一樣碾死我…”
她搖著頭,苦笑著補充道:“這就是…人世的復(fù)雜。不是你一揮手,恨意就消散,不是你覺得能撕掉,它就不存在了…”
“我不懂?”陳弦月死死盯著都煦,周身寒意暴漲,房間里的溫度驟然降至冰點。
就在都煦以為自己觸怒了對方,將要承受更深的寒意時,弦月臉上的憤懣和冷厲猛地一滯。仿佛播放的電影被人按了暫停鍵。
她的瞳孔渙散了,緊接著,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發(fā)生了:陳弦月整個虛幻的身影劇烈地晃動起來,如同信號不良的電視畫面,邊緣輪廓模糊不清,時明時暗。
與此同時,房間里所有的物件——桌上的水杯、歪倒的椅子、墻角的簡易衣柜——都開始毫無預(yù)兆地、劇烈地震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