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拖著踉踉蹌蹌、渾身癱軟的李文溪,徑直走向公寓的陽臺。巨大的玻璃推拉門外,是城市迷蒙的雨夜,霓虹燈在雨幕中暈開一片模糊的光暈。
陳弦月拉開玻璃門,陰冷的、裹挾著雨絲的風瞬間灌了進來,吹得李文溪一個激靈,酒意瞬間消散了大半,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懼。
“看啊,”陳弦月指著外面漆黑的雨夜,聲音像寒風刮過,“像不像,十年前我跳下去的那個晚上?風也這么大,雨也這么冷…站在這里往下看,是不是很美?”
她轉(zhuǎn)過頭,那張屬于都煦的臉上,露出極度扭曲的笑容,“可惜,那次沒摔死我,反而…”她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讓我在那個煉獄里…多受了那么多罪…”
李文溪被她按在欄桿上,半個身子都懸在外面,眼下是令人眩暈的、數(shù)十米高的虛空。她嚇得魂飛魄散,死死抓住欄桿,指甲幾乎要摳進金屬里,喉嚨里發(fā)出呃呃的抽氣聲。
“現(xiàn)在,”陳弦月湊到李文溪耳邊,吐息像毒蛇的信子,“輪到你了。李文溪,你欠我的,該還了。就用你這條命,來平息我這十年的怨恨吧。”
“跳下去,一了百了。就像當年的我一樣。很痛,但是很快…比你現(xiàn)在這樣,生不如死地活著,要好得多,不是嗎?或者…”她的手指緩緩撫過李文溪的臉頰,留下凍傷的錯覺,“你更想試試我當年在煉金臺上經(jīng)歷的滋味?我可以讓你…慢慢體會…”
李文溪驚恐地瞪大眼睛,看著眼前這張既熟悉又無比陌生的臉,看著那雙空洞眼睛里翻滾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黑霧。她明白了。
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混合著淚水流進嘴里,咸澀而絕望。弦月的手覆上李文溪緊抓著欄桿的手背,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開始強行掰開她的手指。
“不——!放開我!陳弦月!你這個瘋子!!”李文溪爆發(fā)出絕望的嘶吼,用盡全身力氣掙扎,雙腳在shi滑的陽臺地面上蹬踹。
“掙扎吧,”弦月笑著,瞪大雙眼,“你越掙扎,我越開心。想想你是怎么把我逼上絕路的?想想你是怎么在別人面前嘲笑我的?想想你是如何在錢淑儀的授意下,一步步把我推向深淵的?這些都是你應得的!”
然而,不知是求生本能最終壓倒了弦月,還是弦月有意為之,李文溪用盡畢生力氣,身體猛地向后一掙,終于掙脫了她的的鉗制。
巨大的慣性讓她狠狠向后摔去,脊背重重撞在陽臺內(nèi)側(cè)墻壁上,五臟六腑都像移了位,痛得她眼前發(fā)黑,癱軟在地,劇烈地咳嗽干嘔。
陳弦月沒有繼續(xù)動作。
她看著地上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李文溪,一股莫名的、她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滯澀感,像水底的暗流,悄然涌上心頭。
這感覺太陌生了,與她此刻占據(jù)這具身體的滔天恨意格格不入。
她蹲下身,靠近李文溪的臉。距離很近,能看清李文溪失焦瞳孔里映出的、屬于都煦的模糊輪廓。
“小溪。”弦月開口,恨意仿佛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連她自己都感到困惑的干澀,“如果…如果能回到最開始,在圖書館那個雨天,你沒哭,我也沒走過去…我們,是不是就不會變成這樣?”
文溪愣了愣,空洞的意識里漾開了一圈微弱的漣漪。她眼珠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了一下,焦距艱難地匯聚到近在咫尺的“都煦”臉上。
那張臉,此刻流露出的神情,復雜到她無法理解。有恨,有痛,還有一種…她從未在弦月臉上見過的情緒。
她的嘴唇翕動了幾下,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響,像破舊的風箱。她已經(jīng)沒有力氣說話了。但她看著弦月,看著那雙仿佛要穿透時空的眼睛,嘴角極其艱難地,極其緩慢地,向上牽拉了一下。
那不是一個真正的笑容,更像是抽搐。但就在那扭曲的弧度里,陳弦月讀懂了太多東西。有悔恨,有疲憊,有認命,還有一絲…遙遠的、屬于十七歲那年圖書室昏暗光線下,那個青澀而脆弱的李文溪的影子。
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