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也就難怪這田稅和戶稅年年都收不齊了。
讓他們自己去收自己家的稅,怎么可能收得上來?
李純知道自己倚仗的大臣并不是那么清廉,也知道他們上交給自己的供奉是搜刮民脂民膏得來的,但他并不認(rèn)為這有什么問題,甚至是有意給予他們這樣的方便和特權(quán)。
這種風(fēng)氣,還是德宗當(dāng)國時形成的。
貞元九年,地方藩鎮(zhèn)給當(dāng)時的宰相陸贄贈送了馬鞭、靴子之類的禮物,被他拒絕。德宗知道后,竟批評陸贄說,“卿清慎太過!諸道饋遺,一皆拒絕,恐事情不通。”
但陸贄最終還是沒有收取藩鎮(zhèn)的禮物。
現(xiàn)在,李純看著眼前這些觸目驚心的數(shù)字,終于明白了陸贄的堅持是為什么。
人的欲望是沒有盡頭的,今日是馬鞭和靴子,明日就會是黃金和美玉;今日收受了別人的禮物,將來對方奉上重禮,提出請求,就不可能拒絕;接受了這個人的禮物,就必須要接受另一個的,否則對方會有怨言……
久而久之,朝堂上下人人受賄、人人行賄,又豈有政治清明可言?
就像那些備受他信賴的人,李純本以為自己的縱容能換來感恩,能讓他們明白,他們的富貴榮耀是與自己、與大唐的江山社稷一體的,能換來他們的忠心用命。
結(jié)果卻只是給他們打開了侵吞朝廷資產(chǎn)的方便之門。
他們是攀附在大唐這株巨樹上的藤蔓,明明受它庇護,依附于它存在,卻只會吸干它的血液,用以供養(yǎng)自己。
最后國匱民窮,只有這些人富了。
郝主任臨走之前留下的那句意味深長的話,在此時化作了咒語,響在他耳畔。
——流水的王朝,鐵打的世家啊,陛下。
沒有一個皇帝會認(rèn)為自家的江山不可能千秋萬代,哪怕這是個如此明顯的事實。所以這句話,李純到現(xiàn)在想起來還是很不舒服,卻又不得不承認(rèn),它的確直指本質(zhì)。
皇親國戚,王公顯貴,重臣宦官,或許是依附于他存在的,但他們的家族不是。
況且就是這些人,也并不是真的與他一體。
要不然,他怎么會不敢讓他們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又怎么會不斷地使用平衡之道去分化他們?
這么簡單的道理,他居然一直到今天,看到了證據(jù)才敢相信。
如果他們只占了一成,兩成,三成……李純或許都可以理解,可是五成,連他這個皇帝也沒有五成!畢竟收上來的賦稅,大部分還是要入國庫的。
有時候國庫沒錢,還要讓他從內(nèi)庫補貼。
而內(nèi)庫里,從德宗年間一直存到現(xiàn)在,存了二三十年的那點錢,說不定還沒有某個家族的私產(chǎn)多!
這一瞬間,李純心底甚至生出了一股戾氣。
將這些人都抄了家,國庫就不用擔(dān)心沒錢用了,他想做什么事還能做不成?
但終究也只能想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