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景好的時候,還能有幾口捐送的棺材放放,可不是一人一口棺哦,是很多個人擠在一起,一口棺材被塞得那叫一個滿滿當當。
太爺我還記得有次,好多個像你這般大的伢兒被收了過來,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被塞進去。
唉,晃不動,也晃不動。
知道啥意思不?”
“是棺材太沉外頭晃不動,里頭塞得太緊卡死了,也晃不動么?”
“對頭。這還是光景好時才有個棺材,光景不好時,那一具具尸體也就拿個草席卷一下做個收攏,來不及燒也來不及埋時,就往郊外亂葬崗一丟,便宜了野狗。
要是到了冬天,嚯,好家伙,那真是累死個人啊。
一大早上街,能瞧見不少拖家?guī)Э诰o挨在一起的,凍得梆梆硬。
小遠侯啊,那可是大上海啊,那時候就是大城市了,老有錢了,那里隨便一個人,松個指縫隨便漏下一點兒,都夠一大家普通人嚼谷的了。
可你太爺我,真的是全年從年頭忙到年尾,活兒多得干不完,根本就干不完。
那時候我就在想啊……
明明街上開著那么多的洋汽車,明明就在那十里洋場,抬頭都是舞廳劇院大樓,進出的都是穿著洋裝的老爺打扮富貴的闊太,可就在那墻縫間巷子里,每天都能收到餓死的人。
想了很久,太爺我終于想明白了一個道理。
都是一雙眼睛一個鼻子兩條腿走路的,可只有那一小撮人才算是人,其他人……不,其它頭,都是它娘的賤命牲口。
咦,不對,牲口也值錢哩,挨餓時還會被塞一把草料呢,可他們,連一片棺材板都不配,死了能被收尸也是因為上頭覺得影響市容?!?/p>
李追遠稍微用力摟住李三江的脖子,將自己的臉貼在太爺?shù)暮蟊成希骸澳翘珷斁褪窃谀菚?,學會的本事么?”
“算是吧,那時候背了一天尸首,也就只混個當天溫飽錢;現(xiàn)在,撈一具上來,就能讓我吃香的喝辣的好一陣子了。
還是解放好啊,人終于是人了,也變值錢了?!?/p>
“我爺也說過,小時候給地主家當長工被用鞭子打呢?!?/p>
“聽漢侯放屁,他毛剛長齊咱這兒就解放了,那些個地主也都被……哎,小遠侯,你說的不是漢侯?”
“是北爺爺。”
“哈哈哈,京里的那個你爸的爹?”
“嗯,他說過,要不是實在活不下去了,他當初也不會跟著隊伍走鬧革命了。”
李三江腳下忽然一頓,側(cè)過頭看向身后的孩子:
“啥?”
“怎么了?”
“你那個北爺爺,打過仗?”
“嗯。”
“還活著不?”
“活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