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要是溝渠里的水流力道再大一些,就能徹底把她拍散架。
這是她的本體,因為下葬時沒有棺材庇護,所以變成了這樣。
她在水里漂,李追遠(yuǎn)在渠邊路上跟著走。
有了身體,她可以說話了。
如果只聽文字描述的話,這一幕應(yīng)該很慈祥溫馨,夏日的晚夜,老奶奶陪著自己的小孫孫說著話。
可要是搭配起真實的畫面,卻足以讓人見了頭皮發(fā)麻。
“在她很小的時候,她就被拐賣進了牛家做了童養(yǎng)媳,她連自己的姓都沒有?!?/p>
“她男人走得早,她是一個人養(yǎng)大的孩子,在那個最艱難的時候,她一個孩子都沒餓死,也沒夭折?!?/p>
“等她的孩子長大成家后,她給孩子帶孩子,又給他們繼續(xù)帶孫子。”
“那時候,她還能干家務(wù),能看孩子,能做飯,能做些農(nóng)活,她很滿足,她覺得自己還有用,對子女有用。
她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小時候沒有姓,老了后,活了一輩子,也沒有過一時片刻的自我,就像是一個推車輪子,就這么一直轉(zhuǎn)啊轉(zhuǎn)。
好走的路,就轉(zhuǎn)得順一點快一點,坎坷的路,磕磕絆絆的……也能過。
她沒有埋怨過,她覺得人這輩子,就應(yīng)該這樣。”
“后來,她年紀(jì)大了,看不了孩子,干不了農(nóng)活,連灶都燒不起來了。他的孩子們,孫子們,都覺得她沒用了,是個累贅。
可惜,她能活,哪怕她從未去找子女要過接濟,哪怕喝涼水,吃嗖食,她依舊像是個墻縫里頭的壁虎,一直活著。
她喜歡曬太陽,坐在院子里,一曬,就是大半天。
那天,她看見了我,一只又老又丑又殘疾的貓。
明明她自己都活得艱難了,可她還是收養(yǎng)了我,她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她會抱著我一起曬太陽,和我說話,講她年輕時的事,講她孩子們的父親,那個她都已經(jīng)忘記模樣的男人。
她會講仨孩子小時候的趣事,說大兒子講以后要給他享福,讓她以后什么都不用干,就坐床上飯端上來;
說二兒子要給她每季都扯布做新衣裳,不用再穿打補丁的舊衣服;
說小女兒會給她像村兒里其它女人那樣,給她買件金首飾,讓她天天戴著。
每次說這些的時候,她都很開心,可作為一只貓,我都知道,她帶大的孩子和孫子孫女們,已經(jīng)很久都沒來看她了。
后來,她病了。
但她這個破木輪子,哪怕出現(xiàn)再多裂縫,都不散架。
村上面來人了,瞧見她這樣子,把她仨子女喊來,要求贍養(yǎng)老人。
仨子女本就嫌棄她活得久,到現(xiàn)在還不肯死,吸了子孫福運,怎么可能會贍養(yǎng)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