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好清晨,辛城張府內,正高座堂間拿著半杯茶吹晾的張明遠忽而抬頭向門外看去,正巧看見鐘紫言笑望著他。
“回來了?快快入內,好些日子不見,你事情進展如何?”
人老了以后,會有異常平淡溫慈的氣場,越是年輕的時候位高權重,越是經歷諸多波折的人,老了以后這種氣場越強。
張明遠這半年來心情舒暢很多,整個人顯得年輕不少。
鐘紫言慢步走進堂里,與他一同落座,沉吟片刻,回道:“我凡塵俗事已了,要說還有什么放心不下,唯你家即將到來的禍亂之事?!?/p>
張明遠本是溫和寧靜的笑顏逐漸凝重,“你也算到了?”
“梁國國君離世,新帝久久難落人選,各個州縣的日子并沒有聽上去那么好過,此間自會有一段戰(zhàn)亂?!辩娮涎赞垌毝⒅鴱埫鬟h,他在觀察張明遠的神態(tài)。
張明遠故作平靜道:“朝中大事連連,儲君多半被西華觀挾持,各地藩王回到領地以后,必然會有一段時間脫離朝廷掌控,這也是在所難免。”
鐘紫言將一杯茶水慢慢飲盡,站起身來負手走到門口,望著院中樹葉滴落朝露,直言問了一句:
“你可是想要趁此機會傭兵劃江而治?”
張明遠目光一滯,凝眉瞪目,堂里陷入沉寂良久,他才哈哈一笑,釋然搖頭:“果然瞞不住你?!?/p>
鐘紫言頷首回身,再次落入席間,“五十年來,你之命運多受他人操弄,好不容易攢下偌大威望和基業(yè),無奈軀體垂老,已難再上馬爭殺,子嗣稀缺注定親族不足以成大業(yè),故而你多有布設子孫后路。
而我的出現(xiàn),使你病體康復,恰逢梁國舊王駕崩,這等天賜良機,卻是改朝換代的好時候。”
見張明遠不置可否,鐘紫言繼續(xù)道:
“我?guī)е鴮O兒游歷梁國諸地,你之名望已然深入各處武府文人心頭,北到白云城,南至橫瀝商盟,多少英才俊杰視你為人臣榜樣,多少士子視你為儒門圣賢,多少江湖游俠對你在朝為官投以贊崇鏢票。
這,想必是你一生所謀吧?
而今時機成熟,你多年屯兵屯糧,可自南北江河劃下關隘,以百姓食用誘人過江,以七州富庶堅守各地敵方軍卒,只需熬個年,梁國國威一落千丈,民眾尊拜你為當世圣人,后續(xù)教誰稱帝,自能水到渠成,對否?”
張明遠久久無言,最后笑道:“知我者,紫言也!”
“可你有想過這樣一來會有多少百姓凍死雪中、病瘟染體、易子而食?”
聽鐘紫言問他,張明遠神色逐漸嚴正,沉思片刻,眼中善惡之光明滅來去,最后自袖口掏出一卷奏書,“我知你一生尊善,可這世間哪有什么善惡之分,當年我從軍五載走遍各地戰(zhàn)場,眼中盡是尸山血海,多半傷亡都是官民相爭所致。
我上疏奏請國君,換來的卻是三年牢獄折磨,天家從來不是在養(yǎng)民,而是在牧民!”
鐘紫言翻開那奏書,入眼盡是赤誠真言:【
兵部南岳鎮(zhèn)江府主事,
臣張明遠謹奏。
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職,求萬世治安事。
君者,天下臣民萬物之主也。惟其為天下臣民萬物之主,責任至重。凡民生利病,一有所不宜,將有所不稱其任。是故事君之道宜無不備,而以其責寄臣工,使之盡言焉。臣工盡言,而君道斯稱矣。
……
臣,受國恩厚矣,請執(zhí)有犯無隱之義,披肝瀝膽,為君上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