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城市處處透露著精確和秩序,宵禁后更像一座精密停擺的機器。深夜狂風在窗外呼呼作響,戈蒂再一次懷念起家鄉(xiāng)。初雪時,秦淮河邊的歌喉就像糯米酒般勾人心腸。
雖然海因里希警告她不許再去那種地方!
她問為什么,他說沒為什么。她年紀小小就愛嗆人,左一口憑什么右一口我就去,畢竟惹俾斯曼先生生氣是她的人生樂趣之一。然后他會連廢話都懶得說,提雞仔似把她拎起來,通常還沒趴到腿上她就已經(jīng)嗷嗷求饒。
戈蒂從小熊的懷抱里抬起臉,手指去戳它鼻頭硬邦邦的塑料殼。
發(fā)呆,還是發(fā)呆,她又開始想入非非,忽然一把騎坐到福子身上,貼緊它的額頭互相交流心事。福子一如既往咧開嘴,笑它的主人是個白癡。
福子啊福子,我真該把你留在那張床上……還有那些丟在地上的襪褲,睡前的讀物,都應該一樣不少的留在那里……
她的秘密痕跡無處不在,他的衛(wèi)生間,他的沐浴露,他的浴缸,當然,還有他的床。
這是屬于她一個人的冒險游戲,只有福子知道她的秘密。
少女翻過身,又黑又濃的頭發(fā)瞬間像海藻般鋪開,她望著頭頂床幔,想象著他發(fā)現(xiàn)這一切時的表情。
但戈蒂很快泄氣。因為她大概率能想到結(jié)果——她會被狠訓一頓,緊接著是警告、面壁、寫檢查,一切都只會是孩子的胡鬧,光是想一想都讓人失望透頂。
外邊有狗在叫,戈蒂在煎熬中沉沉睡去。
寒風從窗戶的縫隙里鉆進來,吹動墻邊的日歷。這是1938年,十一月的柏林,……
我不明白,戈蒂,我不明白為什么祖國要這樣對待我們,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德國人。
算了,不說這些了,再說我又要崩潰……家里的情況已經(jīng)夠糟糕,我得打起精神來……我想給你寄信也許不太方便,我們暫時不確定在波蘭的住址,所以沒辦法給你聯(lián)系方式……或許這是我們最后一次對話,但也可能是未來無數(shù)次的某一次,爸爸說的對,離別意味著再次重逢,我們得學會熱愛生活。
親愛的戈蒂,愿主保佑你平安康樂,愿你實現(xiàn)夢想,我最親愛的東方朋友。
你的莉娜
19381123
身后有動靜,戈蒂快速擦干眼淚。她假裝去拆禮物,身后的手卻忽然抽走她的東西,他用眼神警告她,快速瀏覽后,他嘆了聲氣,出于考慮還是說,
“這個最好不要留。”
她抿著唇,最終點點頭。
回到房間才想起又把禮物落下了。
海因里希正在房間打電話,一抬頭就看見小鬼抱著他送她的大衣不客氣地拐進更衣間。他微皺眉頭,用手指點點示意她回自己房間,戈蒂回敬了一個鬼臉,頭也不回地往里走。
大衣很合身,直筒型、雙排扣,香芋紫的顏色,領(lǐng)口的位置是一圈白色的毛圈,是帶著一點成熟但總體年輕的樣式,剪裁也很特別,跟她柜子里的衣服風格截然不同。
戈蒂對俾斯曼先生這次的眼光感到非常滿意,但她敏銳地聞到了衣服上殘留的香水味。這不是包裝紙上的味道,也不是他常用的古龍水味。
“我記得我跟你說過,不準隨便進這兒來。”俾斯曼先生掛斷電話后跟進來,無可奈何地提醒,“羅西西,你是個女孩?!?/p>
“所以呢?”戈蒂脫下大衣還給他。
他有些驚訝,“不喜歡嗎?”
“不喜歡。”
戈蒂冷著臉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