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通歸
林小記踏上宏村土地的那天,江南正下著入梅后的第一場雨。
她拖著一個半人高的行李箱,里面塞著爺爺?shù)墓P記、幾本線裝民俗志,還有一套便攜式考古工具——洛陽鏟的迷你版、軟尺、放大鏡,甚至還有一小瓶爺爺傳下來的雄黃酒。作為北大民俗學研究生,她對“實地考察”有著近乎執(zhí)拗的執(zhí)念,尤其是爺爺筆記里反復提及的“宏村水煞”,更是她從大三起就惦記的課題。
“姑娘,住店不?”村口的老婦人撐著油紙傘,鬢角的銀發(fā)被雨打濕,“我家客棧就在月沼邊,推窗就能看見橋洞,鬧熱得很?!?/p>
林小記眼睛一亮:“婆婆,我想問您點事。最近月沼那邊……是不是出了點事?”
老婦人的臉色瞬間暗了下去,把傘往她這邊傾了傾,壓低聲音:“姑娘是外鄉(xiāng)人吧?別問,別打聽,更別在月圓夜往月沼邊湊。那水里……不干凈?!彼D了頓,往身后瞟了一眼,“前陣子王木匠家的小兒子,就那么沒了,撈上來的時侯,臉上還帶著笑呢……”
這話和爺爺筆記里“死狀安詳”的描述對上了。林小記心里一緊,剛想再問,老婦人卻推著她往客棧走:“先住下,先住下,天黑前,陽氣足,說這些不吉利。”
客棧是典型的徽派建筑,天井里種著幾株芭蕉,雨水順著檐角的瓦當?shù)蜗聛?,在青石板上砸出一圈圈淺坑。林小記放下行李,第一件事就是翻出爺爺?shù)墓P記。泛黃的紙頁上,爺爺用小楷寫著:“宏村始建于南宋,村落布局暗合‘牛形’風水——雷崗山為牛首,村口古樹為牛角,月沼為牛胃,南湖為牛肚,穿村而過的水圳是牛腸。此等風水,本應聚氣納福,怎會養(yǎng)出‘水煞’?”
旁邊還畫著一幅潦草的示意圖,月沼的位置被圈了個紅圈,紅圈旁寫著“疑有陰物鎮(zhèn)底”。
“陰物……”林小記指尖劃過那三個字,突然聽見樓下傳來爭吵聲。
是趙野的聲音,帶著股北方人的硬朗,和南方水鄉(xiāng)的軟糯格格不入。
“我不管你們村有什么規(guī)矩,我必須住在月沼附近?!彼穆曇敉高^雨幕傳來,“我雇主的弟弟死在這兒,我得弄清楚到底是意外還是……別的什么。”
林小記披了件外套下樓,正看見一個穿黑色沖鋒衣的男人站在柜臺前,身形高大,肩寬腰窄,手腕上戴著塊軍綠色的表,眼神銳利得像鷹。他手里捏著一張照片,照片上是個眉眼清秀的少年,背景正是月沼的石拱橋。
“這位大哥,你也是來查……月沼的事?”林小記走過去,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照片上。
趙野轉過頭,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是誰?”
“我叫林小記,研究民俗的,”她晃了晃手里的筆記本,“我爺爺三十年前來過這兒,記了些東西?!?/p>
柜臺后的老板娘嘆了口氣:“唉,這陣子來的外鄉(xiāng)人,不是警察,就是你們這樣的……趙先生,不是我不接你生意,是真不敢啊。上一個住月沼邊的客人,就是王木匠家的兒子……”
趙野的眉頭擰成了疙瘩。他是三天前接到的委托,委托人是北京一家律所的律師,替“客戶”找他——客戶的弟弟在宏村寫生時溺亡,警方定論為“意外失足”,但客戶不相信,尤其是弟弟生前最后一條微信,只發(fā)了個“眼睛”的表情,配文“水里有東西”。
“我付三倍房費?!壁w野掏出錢包,抽出一沓現(xiàn)金拍在柜臺上,“出了事,不用你們擔責?!?/p>
老板娘還在猶豫,林小記突然開口:“趙大哥,我住的房間在二樓,窗戶正對著月沼。如果你不介意,我們可以搭個伴,互相有個照應?!彼噶酥缸砸训男欣钕?,“我?guī)Я诵一锸隆?,或許能派上用場?!?/p>
趙野看著她手里的筆記本,封面上“民俗考察”四個字寫得端端正正,突然想起委托人提過的“民俗學資料”,點了點頭:“行。”
兩人剛把行李搬上樓,就聽見客棧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剎車聲,接著是女孩壓抑的哭聲。林小記扒著窗戶往下看,只見一輛白色轎車停在雨里,副駕駛座上下來一個穿白裙子的女孩,正扶著車門干嘔,臉色白得像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