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Ritz（第1頁）

全部是夢。

當(dāng)晚，英理一動未動，半身側(cè)躺就發(fā)愣地望向男孩。他先前哄著她穿上睡衣，等她衣著得體后才心安理得地抱她入睡。她看出他很累了，沒那么享受，反而滿是負罪，背負重重心事進入睡夢中，想來也不會十分安穩(wěn)。

快到凌晨四五點，英理隱約感覺到有人在看她。她伸手揉了下眼睛，低聲問道：“怎么了？”

男孩蹭蹭她的脖頸，像忠貞的犬科動物，在夜色中發(fā)出嗚嗚的哀嚎，“下次可以不要這樣了嗎？”

她一瞬間醒了過來，發(fā)問：“不要哪樣？”

她半明半暗中盯緊男孩抿住的嘴，線繃到頜面，半響后他嘆口氣。年紀比她小，卻比她更愛嘆氣。她內(nèi)心發(fā)笑。

“出去?！彼谅??！安灰屛抑貜?fù)第二遍。”

他們冷戰(zhàn)到英理高中二年級的末尾。當(dāng)天早上七點，英理早起洗漱完后獨自將堆滿雜物的二臥清理出來，把她的書、她的衣服、她的囤積物欲的載體們，一件一件放回去。侑士攔了幾次，道歉幾回，不起作用。

她開始拒絕吃他做的飯菜，在自己的臥室內(nèi)囤積了三大箱不同味道的拉面，從經(jīng)典的紅燒牛肉、老壇酸菜、芝士海鮮到獵奇的芥末海苔，應(yīng)有盡有?；ハ啾荛_一段時候后，直到侑士某一日早歸，撞見她在陽臺上打電話跟房產(chǎn)中介經(jīng)理溝通，他快步上前奪走她的電話，以盡量克制的態(tài)度對那頭還在侃侃而談的敬業(yè)經(jīng)理說：“不好意思，我和英理小姐再溝通一下，稍后給您答復(fù)?！?/p>

之后，他低下頭，望著環(huán)抱手臂眺望遠方樓盤的英理。

“同等條件下，在這個地段，安保和基礎(chǔ)設(shè)施良好的單人公寓價格月租在30萬日元以上?！憋@然，忍足侑士比英理更懂得東京租房市場的行情。

“忍足君家真是有錢?！彼鼐吹?。

“你不喜歡吵鬧，你也不喜歡和人同居?！比套阏f到這，停頓片刻，覺得自己有些臉大，因而此前較為嚴肅的語氣被一針戳破。他仔細想了想，竟持幾絲幾縷的委屈巴巴。英理不是一個合格的女友，他一清二楚。給跡部送便當(dāng)和巧克力的女生知曉盛滿愛意，岳人這個笨蛋都在向往一個崇拜自己球技的女友。而他——

“你不想做飯，一直吃速食對身體不好。你也不喜歡做家務(wù)，尤其是洗碗?！彼灰涣信e他們同居后他做的事情：做飯、掃地、拖地、洗衣服、養(yǎng)花、擦餐桌、扔垃圾、換空調(diào)濾網(wǎng)、去樓下的取物箱里拿每日份的新鮮牛奶、去超市買衣物消毒液和擦地板的小蘇打、用除毛推子為她的駝色大衣除卷球。

“坐電梯喜歡等一個人的時候。不喜歡擠地鐵。有時候會忘記給房東送禮金。會朝不禮貌的男性發(fā)噓。日常翻白眼的頻數(shù)太多，要注意安全。”

“你喜歡干凈、喜歡秩序、喜歡照顧你心情的人、喜歡接吻時口腔衛(wèi)生良好，味道清新的人、喜歡每日擁抱你前會洗澡的人、喜歡會說關(guān)西腔的男生、喜歡戴眼鏡好看的男生、喜歡身材好恰好比你高一個頭的男生，喜歡剛好我這個發(fā)色的人，你說，你飛向上海的夜晚從飛機上往下看，海是黑藍的?！?/p>

“更重要的是，你喜歡不那么笨的人?！?/p>

忍足侑士絮絮說一大堆，到結(jié)尾關(guān)頭，“所以，英理小姐——”他尾音揚起，前傾身體，他虔誠近乎貪婪地捕捉英理的面部表情，“如果你覺得過去幾個月，我做的還不錯的話，而且我也沒那么笨，能否再給我一次機會呢？”

他胃里的蝴蝶幾乎要展翅飛出來。

片刻后，暴風(fēng)雨卷走他的蝴蝶，壓在海底深處，蝴蝶會成為化石標(biāo)本，只有海底火山噴射巖漿，蝴蝶才會真正的消失。

他聽到她小聲說，略慫，估計意識到自己奴役他程度太深。

“你說我喜歡你這么多，那你喜歡我什么呢？”

交往至今沒有說出的話。

真是奇怪，閱讀過上百本純愛小說的忍足侑士精通各式各樣表白的技巧，在沒有交往任何一位同齡女孩前他偶爾會在內(nèi)心排演如何在不傷害對方感情的前提下婉拒掉多余的愛意。而這些完全沒有發(fā)生。他和英理在一起到現(xiàn)在，沒人提出表白這件事。當(dāng)時他唯一擔(dān)心的是，她會拒絕他。而這同樣沒有發(fā)生。他們似乎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他知道她在引誘他，有目的地引誘他，像來自異域的食肉植物在覓食，散發(fā)空氣中甜美芬芳的氣息，用多汁的液體引誘昆蟲進入捕夢網(wǎng)，靈魂輕盈因而輕飄飄地卷入海嘯。

輕到?jīng)]有重量足以停下來鄭重地對她說“我喜歡你”。

他半屈腿，平視英理。

“因為英理小姐啊，并沒有那么喜歡我。英理小姐始終愛的是你自己。堅定不移地愛慕著那個光彩耀人的自己?！蔽⑽⑶?，摁住她的唇部。

“說實話，些許消耗人?！?/p>

“英理小姐，能否也愛我一點呢？”少年摘下眼鏡，直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