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就見宋轍倚在門框,肅肅如松下風(fēng),高而徐引,郎艷獨絕。
許是這午后的日頭透過蒼翠欲滴的梧桐,照得他身上墨綠的衣袍泛著透亮如的浮光,佑兒不禁愣住,瞧著他許久才回過神來。
宋轍就這般坦然以對,任由她打量自己,可手上卻緊握著的烏紗帽,指尖也壓得發(fā)白。
“大人怎么來了……”佑兒難得羞赫,翻過身下榻去拾書,欲蓋彌彰解釋道:“這書也忒不好握了。”
宋轍聽此,倒是側(cè)過身去不再看她,心緒收起,施施然戴正帽冠,淡淡道:“謝縣令派人來請,許是他看出了這案子的關(guān)竅,你隨我一同去瞧瞧?!?/p>
她就曉得,這書不是白看的,佑兒趕忙跟了上去,斑駁陸離的光影,落在兩人身上,忽明忽暗擾人心難定。
“大人果真是想幫著那戶人家?”分明這事書吏來做就好,如今又留在此處,必然不是這等小事的緣故。
宋轍伸手擋住前頭刺眼的日光,默了默才道:“我若說即使我今日不留此,過幾日玉京也有律令讓我再來,你可信?”
佑兒搖了搖頭,這她怎知道:“為何?”
“朝廷這些年新政層出不窮,可萬變不離其宗都與這田字有關(guān)?!彼无H定眸,正色道:“田地是民之根本,因此朝廷不敢輕易變法。不過,玉京里頭怕是早就打了叫登州府做試點的主意?!?/p>
做試點就意味著,田地先要丈量準(zhǔn)確,災(zāi)田荒田、肥田水田隸屬誰家也要再次核定,軍戶和農(nóng)戶四方界限要定下來。其次再是這戶籍人口要再核對一遍,戶籍外遷之人不得繼續(xù)占地,流民黑戶也不能在眼皮子底下蒙混過去。
顧夯來了,自然是代表著上意,他齊平宗不想被朝廷深究罪過,就只能咬著牙點頭。
先是壓稅賦,逼得地方無退路,自然也是為了來年新政打基礎(chǔ),上頭內(nèi)閣下令,下頭百姓舉事,衙門夾在中間,必然妥協(xié)。
而平陰府被淹這一劫左右逃不脫,宋轍心頭浮起一個駭人聽聞的想法,欽天監(jiān)怕是早算準(zhǔn)了,否則這人心布局環(huán)環(huán)相扣,稍有不慎,就差之千里。
佑兒抬眸見他臉色嚴(yán)肅,也曉得這必是極復(fù)雜重要的事,頷首道:“大人讓奴婢看書,是想要奴婢幫忙協(xié)助?”
“不錯,衙門里的書吏世代相傳,盤根錯節(jié),清吏司人手又不足,若是重新丈田,還需你隨我一同稽查推敲?!彼无H的話猶如千斤重擔(dān),這事做起來可不是十兩銀子的工錢了。
佑兒忐忑問道:“我不過是一介女子,這些要事交給我,大人真能放心?”
像是驚訝她竟如此古板守舊,宋轍低頭瞧她一眼:“女子又如何?這知府的賬你都查的,怎么田地丈量不得?”
似對她有些許期待,又道:“古有木蘭從軍,今家中有女兒入宮侍奉的,還可劃為女戶,免家中稅賦。民間繅絲織布,酒樓買賣也不乏女商人,你有這般好天賦,難道真想一輩子做奴婢?”
這怎能一樣,查賬是在屋里,丈地可是要去外頭。只是他宋轍是做官的,他這般說倒是給了佑兒些許底氣,她想憑自己本事活著。
“那……這工錢?”佑兒狡黠一笑,伸出手落在宋轍身前。
這倒是準(zhǔn)備好了,宋轍淡笑不語,只一味從懷里摸了錠金裸子,輕輕放在她手心:“這個可夠?”
那自然是太夠了,佑兒歡喜的收在錢袋里,驚呼道:“大人真是活財神呢!”
一分價錢一分貨,因此這事自然更難些。只是佑兒眼下被這金錁子蒙蔽了雙眼,如今還未想到這層。
宋轍睫羽微動,眼下是佑兒難以察覺的心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