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阮府素來與咱們有交情,小的也知四娘您常年費心,是咱們牙行的大主顧。今日識得府中添人不易,小的就讓利,算作五兩一口——三人共十五兩銀,契文一應(yīng)備齊?!?/p>
他說完,笑得眉開眼笑,圓臉上幾乎擠出兩道川字紋,像是這點折讓成了什麼天大恩惠似的。
說話間,身後牙行夥計早已拿出契紙與小印,一邊核對名年,一邊將人押去後間換衣服、點附藥、登錄編號。
老板親自送上新研好的朱筆與筆墨,小心翼翼地雙手奉上:「四娘若有不便,小的這便替您填上名目,回頭也好留存入冊?!?/p>
四娘未置一詞,只點了點頭,眼中神se卻已然轉(zhuǎn)冷,像是這樁生意從一開始就無需討價還價。
牙行老板見銀子落袋,立刻吩咐人送來契紙、朱筆,一旁小廝則催著四人進(jìn)去後間洗換。
四娘未言語,只從袖中取出簽印,俐落在紙尾一蓋。
「她們原名是什麼?」身後雜役低聲問。
四娘頭也不回,只留一句:
「回府再記。」
午後yan光暖得過分,牙行門外塵光浮動,一臺板車已候在路旁。車上鋪了厚帆布,簾子未放下,車前站著一名身形結(jié)實的少年,見四娘出門,立刻垂手候命。
那車是牙行自備的板車,兩輪低平,用粗木釘合,前頭掛著一條拖繩,由一名壯實苦力牽拉。這種車本是運貨用的,偶爾也拉人,但拉的不是貴人,是貨一般的新買人役。
四娘自然不會坐。她走在車側(cè),不快不慢,與福旺押後兩側(cè),左右護(hù)住,一路未發(fā)一語。
四個新買的孩子已洗整過,被換上了簡單潔凈的粗布襖k,頭發(fā)重新紮了髻,臉與手都抹得乾乾凈凈,四人被一個個送上車。
只有一人坐在車角,一言不發(fā),眼神不飄也不動,像是還未從牙行的墻角里被完全取出來。
與她同車的三人——一個瘦高的少年、一個皮膚黝黑的小子,還有一個滿臉雀斑的小姑娘則明顯神se不定。
車才走出牙行幾丈,三人便你看我我看你,終於忍不住壓低聲音竊竊私語起來。
「你們說……我們要去的地方大不大?」
「肯定大,剛那個nv管事一出手就買四個,咱們牙行頭兒臉都笑成豬了……」
「那大戶人家,是不是飯b牙行好吃?是不是能吃飽?」
「我聽說有的府,每人每天一碗飯,還有湯!還有……菜!」
「哇……那要是能留下來就好了,我不求月錢,別再餓肚子就行。」
雀斑小姑娘一臉盼望地抬頭望著車簾外的yan光,像是那光里藏著蒸籠熱氣似的。
「你傻啊,咱們這樣的,新買進(jìn)去哪有月錢拿?能撐過三個月不被打回牙行,就算命好?!?/p>
話聲一落,三人齊齊轉(zhuǎn)頭看向坐在角落里那個nv孩。
她還維持著原本的坐姿,手交疊放在膝上,背直得像根竿子。風(fēng)掀起車簾,照出她側(cè)臉,依舊毫無表情,像還在等著下一道命令下來。
三人一陣靜默,說不清是怕她,還是覺得她古怪。
車行過牙行街口,轉(zhuǎn)入寧川府最熱鬧的正街時,yan光正好落在檐角與石磚之間。街上人聲鼎沸,貨郎扯開嗓門吆喝,油條攤上的熱氣夾著麻油香撲鼻而來,鐵匠鋪的打鐵聲節(jié)奏鏗鏘,還有孩子笑鬧從前頭巷口穿過。
福旺走在車前,時不時低聲與車夫說話,四娘則步履不緩地隨後而行,眼神平靜地掃過兩旁商鋪,對這些熱鬧似是熟稔已極,不曾多看一眼。
她原本靜靜坐著,一如她方才在牙行墻角那般筆直安分。但風(fēng)攜著香氣與聲音穿入,一陣油香、一聲鈴鐺、一抹青紅飄動的衣角——這些碎光斑影般的東西,從她未曾觸及過的世界里擠了進(jìn)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