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用了不知多少年、早就被油污浸得發(fā)黑發(fā)硬的棉線燈繩,竟被他輕輕一拉,從中間斷開了!半截繩子軟塌塌地垂了下來,像條死掉的蚯蚓。
昏黃的燈光下,周建剛的手還舉在半空,保持著拉繩的姿勢。
他看著手里捏著的那半截黑乎乎的斷繩頭,又看看頭頂那盞沒亮起來的燈泡。
屋里一下子暗了不少,只有煤爐的火光跳躍著,在他沒什么表情的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陰影。
空氣好像凝固了。小海也停下了嗚嗚聲,怯生生地看著爸爸。
周建剛慢慢地收回手,低頭看著手指間那截斷掉的燈繩。
他沒看林秀云,也沒說話。只是用他那沾滿油污、指關(guān)節(jié)粗大的手指,捻著那截斷繩,很慢,很慢地捻著。
粗糙的棉線纖維被他的手指搓揉著,發(fā)出極其細微的、幾不可聞的沙沙聲。
那聲音,比馬蘭花的尖嗓門更刺耳,一下下刮在林秀云的神經(jīng)上。
她站在屋子中央,懷里似乎還殘留著那塊簇新勞動布的厚實觸感,眼前是丈夫捻著斷繩的沉默身影。
煤爐的火光不安地跳動著,把墻上的人影拉得忽長忽短,扭曲變形。
角落里那臺沉默的舊收音機,此刻像個冰冷的鐵疙瘩。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里,那收音機突然又“滋啦”一聲,像垂死掙扎的病人,猛地抽了一口氣。
接著,那個字正腔圓的男聲,又一次頑強地、執(zhí)拗地穿透了電流的噪音,硬邦邦地撞進這間光線昏暗、氣氛凝滯的小屋: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要打破思想僵化……”
“唯一標準”幾個字,像冰錐子,扎破了屋里凝固的空氣,也扎在林秀云緊繃的心弦上。
她下意識地捏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周建剛捻著斷繩的手指,終于停住了。他抬起眼皮,目光第一次直直地投向林秀云。
那眼神很深,像兩口廢棄多年的老井,里面翻涌著疲憊、困惑,還有一絲被那廣播詞硬生生勾出來的、他自己都沒理清的煩躁。
他沒問布的事,也沒提馬蘭花可能灌進他耳朵里的閑言碎語。
他只是看著林秀云,看著她在昏暗光影里顯得有些蒼白的臉,看著那雙此刻亮得驚人、帶著一種他完全陌生的倔強的眼睛。
他晃了晃手里那半截黑乎乎的斷繩頭,終于開口了,聲音干澀沙啞,像生了銹的鐵片在摩擦:
“線,斷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