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剛起得比往日更早,動靜卻放得極輕。
林秀云閉著眼裝睡,聽著他窸窸窣窣地穿衣,拿起工具袋,開門,關(guān)門。
腳步聲在濕漉漉的樓梯上很快消失。
他走了,連一句“走了”都沒留下。
屋子里那股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壓抑感,卻一點沒少,反而因為他的離開,顯得更加空蕩冰冷。
林秀云睜開眼,看著灰蒙蒙的窗戶。雨水順著玻璃蜿蜒流下,像一道道冰冷的淚痕。
她坐起身,腰側(cè)被撞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
小海也醒了,揉著眼睛坐起來,看看媽媽,又看看爸爸空蕩蕩的那半邊床,小嘴癟了癟,沒敢問。
早飯吃得沒滋沒味。林秀云把小海送去廠幼兒園,李紅梅當班。
李紅梅一看她臉色,就皺起了眉,把她拉到一邊:“咋了這是?眼窩都青了?跟建剛吵嘴了?”她壓低聲音,“是不是…那塊布的事兒?”
林秀云苦笑一下,搖搖頭,沒力氣細說,只啞著嗓子道:“沒事,紅梅。孩子…你多看著點。”
她摸了摸口袋,里面是昨晚悄悄數(shù)了又數(shù)的毛票,卷成一小卷。
“幫我…給小海買倆肉包子吧,就說…就說廠里發(fā)的福利?!?/p>
她把那卷毛票塞進李紅梅手里。
李紅梅捏著那卷被汗水浸得有點發(fā)軟的零錢,看著林秀云蒼白憔悴的臉,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終只是重重嘆了口氣,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成!交給我!你也…別硬扛著。”
雨下了一整天,沒停。
傍晚去接小海時,雨更大了,冰冷的雨點砸在傘面上,噼啪作響。
林秀云把小海護在傘下,自己的半個肩膀很快就被打濕,寒氣順著濕透的布料往里鉆。
剛走到樓下,就看見馬蘭花端個搪瓷盆在水房門口接屋檐水。
看見她們娘倆,馬蘭花那雙渾濁的眼睛立刻像探照燈一樣掃過來,尤其在小海身上停了好幾秒,嘴角撇了撇,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穿透雨聲飄進林秀云耳朵里:“嘖嘖,瞧瞧,這年頭,大人不安分,孩子也跟著遭罪喲!淋得跟個落湯雞似的…”
林秀云腳步頓了一下,傘沿的水珠滴進她脖子里,冰涼。她沒回頭,也沒吭聲,只是把小海摟得更緊,加快腳步上樓。
身后馬蘭花那含沙射影的嘀咕,被嘩嘩的雨聲蓋過。
推開家門,一股比外面更陰冷的潮氣撲面而來。
屋里沒開燈,黑黢黢的。
周建剛還沒回來。
爐子里的火不知道什么時候滅了,只剩一點暗紅的余燼,散發(fā)著微弱的暖意。
林秀云摸索著拉亮燈?;椟S的光線下,屋里更顯冷清。
她趕緊把小海濕了的外套脫下來,又拿干毛巾給他擦頭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