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波過后,林秀云對工廠更失望了。
王師傅那句“靠工人的手藝”像顆火星子,掉進她的心里,滋滋地冒著煙,但就是點不旺。
腰側被機臺撞的那塊地方,青紫了一片,晚上脫衣服時鉆心地疼,可更疼的是心口。
兩張“大團結”換來的“蝴蝶”定金,像塊烙鐵,燙得她日夜難安。
周建剛更沉默了。
他在家里的時間越來越少。
回來就帶著一身濃得化不開的機油味,扒拉幾口飯,要么鉆到墻角那堆破零件里敲敲打打,要么倒頭就睡,背脊硬邦邦地對著她。
兩人之間那層冰,凍得更厚實了。
只有小海,令她感到溫馨。
他悄悄的問:“媽,爸咋不理人了?”
林秀云沒法答。
她只能更緊地抱著兒子,手指無意識地捻著他衣領上磨出的毛邊。
夜里,聽著身邊男人沉重均勻的呼吸,她睜著眼,腦瓜子里全是那臺還沒影兒的縫紉機“嗒嗒嗒”的幻聽,還有陳志遠那張拍著胸脯的臉。
錢!錢!這倆字像兩只餓瘋的老鼠,在她空蕩蕩的胃里啃噬。
日子快如閃電。
白天在車間,她擋車擋得更狠。
手指在飛速旋轉的紗錠間穿梭,快得帶出虛影,接線頭,換梭子,眼睛死死盯著布面,生怕漏掉一個疵點扣錢。
午飯依舊是雜糧飯就咸菜,李紅梅塞過來的臘肉片,她偷偷攢下,用油紙包了,揣回家給小海。
馬蘭花那探究的眼神和陰陽怪氣的嘀咕,她全當耳邊風,從來不正眼看她。
這天下午,車間喇叭突然刺啦響了幾聲,接著是廠辦那個女廣播員干巴巴的聲音:“通知!通知!機修車間周建剛同志,請速到廠辦!周建剛同志,速到廠辦!”
聲音被車間內巨大的轟鳴聲吞噬,但林秀云還是捕捉到了“周建剛”三個字。
她心口莫名一跳。
旁邊機臺的女工碰碰她胳膊肘,小聲說:“喲,找你們家建剛?該不是又修好啥大機器,受表揚了吧?”
林秀云沒吭聲,只是換梭子的手頓了一下。
表揚?她想起周建剛那堆永遠修不完的破機器,還有他沾滿油污、洗不干凈的手。
下班鈴響得比往日更磨人。
林秀云收拾好東西,拉著小海匆匆往家趕。
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綠漆木門,一股熟悉的、混合著機油和飯菜的味道撲面而來,但今天似乎又多了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