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打傘,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工裝外套的肩膀處顏色深了一大片,顯然也淋透了。
他沉默地站在門口,像一尊冰冷的濕雕像。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爐膛里那點(diǎn)微弱跳躍、隨時可能熄滅的火苗上,眉頭習(xí)慣性地擰起。
然后,他看到了床上。
小海正抱著那只嶄新的、深藍(lán)色底、綴著鮮亮紅黃花眼睛的布老虎,笑得一臉滿足,小臉在昏黃的燈光下似乎也紅潤了些。
那只布老虎,針腳細(xì)密,眼睛炯炯有神,在灰暗冰冷的屋子里,像一小簇跳躍的、溫暖的火焰。
周建剛的目光,在那只簇新的布老虎上停留了好幾秒。
他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一個字也沒吐出來。
他只是沉默地脫下濕透的外套,掛在門后,露出里面同樣半濕的舊毛衣。
然后,他走到墻角,在他那堆油污的工具袋旁邊,默默蹲下。
林秀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被角,指甲掐進(jìn)手心。
她以為他又要鉆進(jìn)那堆冰冷的零件里。
但周建剛沒有。
他從工具袋里摸索了一會兒,掏出來的不是扳手螺絲,而是一小卷灰白色的、嶄新的電工膠布。
他扯下一小截,粘粘的撕拉聲在寂靜里格外清晰。
接著,他又從那堆破零件里,翻找出幾根廢棄的、粗細(xì)不一的舊電線。
他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就著爐火微弱的光,低著頭,開始用他那雙沾滿洗不凈油污、指關(guān)節(jié)粗大的手,極其專注、極其耐心地,把那些廢棄的電線芯,一根一根地、用那嶄新的電工膠布,仔細(xì)地纏裹起來。
他纏得很慢,很仔細(xì),像是在完成一件無比精密的活計。
膠布纏過的地方,留下整齊的螺旋紋路,覆蓋了電線原本破舊的顏色。
他纏了一根又一根?;璋抵校挥心z布撕拉的粘稠聲響,和他粗重卻壓抑的呼吸聲。
林秀云看著他沉默的背影,看著地上那幾根被他細(xì)心纏裹得煥然一新的舊電線,又看看懷里抱著布老虎、終于安穩(wěn)睡去的兒子。
爐火微弱的光,跳躍在他寬闊卻顯得有些佝僂的肩背上。
她忽然明白了。他不是在纏電線。
他是在纏裹這個家里,那些冰冷、破舊、斷裂的東西。用他沉默的、笨拙的、屬于保全工的方式。
窗外的雨聲似乎小了些,淅淅瀝瀝,敲打著江南漫長的冬夜。
爐膛里,那塊濕煤終于被微弱的火苗徹底引燃,發(fā)出穩(wěn)定而溫暖的、橘紅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