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哪來的?”林秀云吃了一驚。這種布,憑票供應(yīng),緊俏得很。
“噓——”李紅梅趕緊豎起手指抵在唇邊,警惕地朝門口看了一眼,才湊到林秀云耳邊,熱氣噴在她耳朵上。
“志遠前陣子不是跑南方嘛,搞了點小門路…這布,沒走票!壓箱底的,處理價!我想著你不是手巧嘛,這布結(jié)實耐磨,給孩子他爸改條褲子,或者給小海做件小工裝褂子,頂頂好!省得你總惦記著去買貴的!”
她說著,又從棉襖內(nèi)兜里掏出兩小塊碎布頭,一塊是鮮亮的紅布,一塊是細碎的小黃花布,“喏,搭頭!留著給小海做倆布老虎眼睛,或者縫個小沙包都成!”
林秀云摸著那厚實簇新的勞動布,又看看手里那兩塊鮮艷的碎布頭,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李紅梅的心意是滾燙的,可這布…來得太是時候,又太不是時候了。
它像一根針,精準地扎在她剛剛被縫紉機夢刺破的囊袋上,提醒著她的窘迫。
“紅梅…”她嗓子有點發(fā)干,“這…多少錢?我…”
“嗨!提錢干啥!”李紅梅大手一揮,滿不在乎,“幾尺布頭子,值當什么!你幫我改那件大衣的工錢,我還沒給呢!算抵了!”
她推著林秀云往床邊走,“快收起來,別讓建剛回來看見,他那榆木疙瘩腦袋,指不定又琢磨啥呢!”
林秀云拗不過她,只得把布重新包好,塞進那個舊木箱里,壓在幾件舊衣服下面。
剛蓋好箱子,就聽見走廊里傳來熟悉的、沉重的腳步聲,鑰匙串嘩啦作響。
周建剛回來了。
李紅梅沖林秀云眨眨眼,做了個“我撤了”的口型,又大聲沖門口說:“建剛回來啦?我找秀云說點閑話,這就走!”她拉開門,正好和周建剛打了個照面。
“紅梅姐?!敝芙▌傸c點頭,臉上沒什么表情,帶著一身更濃的機油味擠進門。
他手里還拎著個臟兮兮的破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又是什么報廢的零件。
李紅梅笑著應(yīng)了一聲,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走了。
門關(guān)上,屋里只剩下煤爐的微響和小海擺弄破布團的窸窣聲。
周建剛把那個破布包隨手扔在墻角工具袋旁邊,發(fā)出哐當一聲悶響。
他走到煤爐邊烤手,目光掃過屋子,最后落在那個剛蓋上的舊木箱上,停頓了一秒。
那眼神沒什么波瀾,卻像帶著鉤子,讓林秀云的心又懸了起來。
他什么也沒問,只是走到墻邊,伸手去拉懸在燈泡下的那根開關(guān)燈繩。
啪嗒。
一聲輕微的脆響。
燈沒亮。
那根用了不知多少年、早就被油污浸得發(fā)黑發(fā)硬的棉線燈繩,竟被他輕輕一拉,從中間斷開了!半截繩子軟塌塌地垂了下來,像條死掉的蚯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