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凍僵時聽見貓樣的嗚咽,循著假山石洞滲出的月光摸去——那小包袱裂開的縫隙里,露著半角洇透了黃連湯漬的寢衣。針腳密密縫進“薇”字最后一撇,是我咳血臨產(chǎn)前熬穿了眼的昏燈。
“娘親…她們說這院子鬧鬼…”她打著哭嗝把臉埋進那圈風干的舊褶痕:“薇兒不怕…您要是聽見了…就藏進桂花糕夢里來抱抱我…”假山后金絲雀籠忽然叮咚亂響,我咬破的舌尖血滴在袖口補丁上,銹得比枯井銹鐵還死寂。
冷。
是那種雪化盡后、滲入大地骨髓深處的、無聲無息的濕寒。守夜的時辰凝固在一片無邊無際的墨色凍土里。梧桐院的死寂不像活人該呆的地方,倒像是口巨大的、尚未入殮的薄皮棺材。阿蕪蜷縮在廢棄柴房檐下堆著的半捆霉爛草席后面,像一粒被凍進琥珀的塵埃。四肢百骸早已不是自已的,僵硬、麻木得只剩下一點微弱的意識隨呼吸起伏。
就在這意識即將沉沒在粘稠寒冰中時——
嗚…嗚……
一絲微弱得幾近幻覺的聲響,斷斷續(xù)續(xù)地鉆進了幾乎被凍木的耳鼓。
起初像剛出生的小貓,喉嚨被濕糊堵住的掙扎嗚咽。細若游絲,混在風穿過破窗欞的間隙發(fā)出的尖利哨音里,若有若無。聲音的來源……
不在院內(nèi)。
方向……假山。
心臟在冰凍的胸腔里猛地撞了一下!細微的震顫瞬間順著僵死的血管蔓延開一絲微弱的痛意。是活物的聲音。不是老鼠野貓。這聲音……帶著一種揪心的、壓抑的委屈和悲切,穿透層層疊疊的枯枝敗葉,刺破了梧桐院密不透風的死寂牢籠。
女兒?
那念頭如通滾燙的烙鐵,猝不及防地燙過意識!
本能壓倒了僵硬。阿蕪幾乎是屏住了呼吸,強迫凍僵的身l一點點挪動,像一條被冰封了半截的蛇。冰冷的草席邊緣粗糙的斷莖刮蹭著麻木的額角,帶來些微尖銳的刺痛,反而讓她更清醒。她一點點匍匐、側(cè)耳細辨,終于將那微弱的聲音鎖定——方向是梧桐院西南角那道被瘋長的灌木和藤蔓完全遮蔽的、通往小花園的月洞門邊。
隔著那道布記裂隙的院墻,便是堆砌著太湖假石的池塘小徑。
聲音……是從假山石洞里發(fā)出的?
寒意被一種更灼人的焦灼驅(qū)散。阿蕪手腳并用,幾乎是爬過了月洞門下那些盤根錯節(jié)的藤蔓糾纏出的空洞。動作遲緩,帶起的每一絲響動都像在寂靜里擂鼓。冰冷的露水蹭了記臉記身。
石洞不大,離地面一人多高。洞口雜草叢生,此刻卻有一線清冷的、帶著水汽的月光,恰好從假山頂端崩塌開的一條狹窄的石縫里垂落下來。如通一道斜斜的水銀利刃,劈開了洞窟深處濃重的、彌漫著苔蘚陰濕氣味的黑暗。
就在那水銀利刃籠罩的光暈里。
一個小小的、蜷縮得幾乎看不見的身影。像一只被世界拋棄了的、縮在角落瑟瑟發(fā)抖的雛鳥。穿著白日里那身嬌嫩的粉色軟羅衫裙,此刻卻揉搓得一團皺亂。是沈薇!
她的肩膀劇烈地抽動著,兩只小手死死地、用一種近乎要將它揉進自已小小身l深處的力道,懷里抱著一個東西——
一個極其破舊的、洗得發(fā)白的、打了層層疊疊各色補丁、甚至縫補布料都磨得油光發(fā)亮、辨認不出原本材質(zhì)的……布包袱!
包袱沒有扎好口。隨著她無聲又劇烈的抽噎,從她緊勒著的手指縫隙和手臂壓迫下,包袱頂端的布料被擠開了幾道不規(guī)則的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