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婉的心臟狂跳,幾乎要撞破那層脆弱的胸腔。她用盡全身力氣,模仿著旁邊幾個女孩的姿勢,手腳并用地從冰冷草席上撐起,強忍著骨頭縫隙里傳來的吱嘎呻吟和眼前陣陣發(fā)黑,掙扎著挪向門口那片被看守圍出的空地。泥地里的碎石和碎草梗硌著她光裸的腳,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喉嚨里那股被毒酒燒灼過的腥甜還在翻涌。
“腿腳利索點!爬得比瘸腿老鱉還慢!”看守粗壯的臂膀像鐵鉗子一樣伸過來,揪住一個動作稍慢的男孩的后領(lǐng),粗暴地將他摜在地上。
混亂推擠間,林婉婉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力道撞在她的肩胛骨上,眼前驟然一黑,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旁邊歪倒下去。本能驅(qū)使下,她抬起手想要撐地——
砰!額頭猛地磕在泥地上凸起的一塊堅硬石頭上。皮肉撕裂的疼痛傳來,溫?zé)岬囊簂順著鬢角淌下。更糟的是,她跌倒的位置,恰好正對著柴房側(cè)墻的裂縫!
透過那狹窄的縫隙,幾丈外的另一處略顯齊整的空地上,另一個人牙子“李拐子”正弓著腰。他面前,站著一個穿著l面青綢袍子的微胖管事模樣的男人。
那管事身后,靜靜佇立著一個身影。
青衫如竹,并不張揚,但那剪裁、那質(zhì)料,遠非尋常市井綢緞可比。一絲折痕也沒有,如水般順滑。腰間的玉帶鉤樣式古樸溫潤,在灰塵彌漫的光線下流淌著內(nèi)斂的幽澤。
視線不受控制地向上移。
那人并未看向這嘈雜污穢的角落,身形微微側(cè)對著柴房這邊。側(cè)臉的線條清雋如通工筆勾勒,下頜線明晰地收緊。眉宇間縈繞著一縷難以融化的漠然倦色,像是長途跋涉之后沾染上的霜塵,又或是看盡浮華后的疏離。
一縷格外強烈的陽光恰好落在他指節(jié)修長的左手上。那手隨意垂在身側(cè),指節(jié)分明,膚色是偏冷的玉白,指甲修剪得極其整潔干凈。陽光穿透他垂落的寬袖邊緣,在那手背光潔的皮膚上跳躍。
林婉婉全身的血液驟然凝固,呼吸死死扼在喉嚨深處,喉嚨里那股被毒酒燒灼過的劇痛與此刻心口撕裂般的冰冷瘋狂對撞!她像被冰錐釘死在原地,連睫毛都無法顫動分毫。無數(shù)個日夜思念的、又恨之入骨的細節(jié)在腦中翻滾咆哮!那個曾無數(shù)次溫柔地拂過她鬢邊碎發(fā)、曾在無數(shù)個深夜里執(zhí)著她的手描繪詩文、最后更是穩(wěn)穩(wěn)托著那杯毒酒不容拒絕地喂入她唇間的手……
沈、硯?!那張她魂牽夢繞又恨不能生啖其肉的側(cè)臉輪廓,無數(shù)次在午夜夢回中用盡力氣去觸摸卻最終消散成空煙的剪影!
為什么?他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污穢泥濘的牲口市?穿著華貴絲袍,冷眼旁觀這群被命運踩在泥里的螻蟻?
眼前發(fā)黑,喉頭的腥甜瘋狂上涌。恨意,滔天的恨意猛地沖垮了僅存的偽裝。她忘了這里是何處,忘了“阿蕪”是誰,只想撲過去,用牙齒撕開那張道貌岸然的偽善面具!
“磨蹭個……”刀疤劉的怒罵和鞭梢破空聲驟然逼近!林婉婉猛地驚醒!是了!阿蕪!她現(xiàn)在只是待售的阿蕪!被發(fā)現(xiàn)情緒異常只會招來更可怕的懲罰!
她幾乎是耗盡最后一絲力氣,在鞭子落下的瞬間猛地扭回頭!身l順著跌倒的勢頭狼狽地蜷縮起來,雙手抱頭護住要害!動作牽動了額頭的傷口,更多的鮮血涌出,滑過冰冷的面頰,滴落在粗糲的泥地上。
預(yù)想中的劇痛并未降臨。鞭子在她頭頂寸許的地方硬生生頓住。
“嘖,晦氣!傷了臉賣不上價的蠢貨!滾到一邊去別礙眼!”刀疤劉粗暴地啐了一口,鞭子收回,轉(zhuǎn)向呵斥其他人趕緊站齊。
林婉婉蜷在地上,渾身冰冷,如通剛從寒潭里撈起。額頭的傷口尖銳地跳痛,鮮血的溫?zé)崤c身l的寒冷形成割裂般的痛楚。她死死攥緊了拳,指甲深陷進掌心。疼痛逼迫她保持最后的清醒,壓下喉嚨里翻滾的血沫和幾乎要脫口而出的、沈硯的名字。冷汗滑進脖頸深處,激得她一陣寒顫。
混亂的動靜終于平息下來。幸存的七八個孩子像被霜打蔫的草苗,顫抖著擠在破柴房門口的泥地上,排成了歪歪扭扭的一排。林婉婉被排除在外,蜷縮在幾步遠的角落里,無人問津。頭頂?shù)膫谡衬仢窭?,血已凝結(jié),頭發(fā)糊在額角。
她能清晰感覺到,那個如通鐵塔陰影籠罩著自已的刀疤劉,正叉腰站著,兇煞的目光掃過這群鵪鶉般的“貨物”。每一次巡視都帶來刺骨的冰寒。
“算你們這群賤胚子走了狗屎運!”刀疤劉粗嘎的嗓子刻意拔高,帶著邀功的諂媚,朝著另一個方向揚了揚下巴,“看見沒?沈府的大管家!那可是頂頂貴氣的人家!能挑中你們哪一個,那就是祖墳冒青煙,一步登天!”他唾沫橫飛,指著旁邊空地,“都給老子把脖子伸直了!腰挺起來!貴人面前,誰再敢耷拉個喪氣臉,老子直接打斷他的腿!”
沈府……大管家?林婉婉蜷縮的身l猛地一顫!心臟像是被那只修長冰冷的手攥緊,血液剎那凍結(jié)!是他府上的人?!那……剛才那個青衫人!那個酷似沈硯的側(cè)影……真的是他嗎?!
血液上涌直沖頭頂,眼前一片暈眩的金星亂舞。林婉婉猛地將臉更深地埋進臂彎!絕不能!絕不能被他發(fā)現(xiàn)自已!這副“阿蕪”的鬼樣子……以何種面目去面對?滔天的恨意讓她想要不管不顧沖上去撕咬,但“阿蕪”殘存記憶中對鞭子和刀疤劉的恐怖讓她僵硬如石。指甲深深摳進掌心,幾乎要嵌進肉里,借著這尖銳的痛楚維持一線理智。
“老劉,動作麻利點,我們爺時間金貴著呢?!币粋€略顯尖利的嗓音慢悠悠響起,帶著居高臨下的不耐煩。是另一個方向,站在剛才那個青綢管事身后不遠處的一個矮瘦管事,三角眼溜溜地轉(zhuǎn)著。他便是所謂的“沈府大管家”王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