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孤女入府，初窺深潭（第2頁）

阿蕪蹲在背陰的墻角，笨拙地學(xué)著旁邊一個通樣負(fù)責(zé)添火的小丫頭的動作。先用力掰開手指粗的毛竹管，再將細(xì)些的松枝小心填進(jìn)那舔舐著鍋底的橘紅色火焰里。滾燙的灼痛感立刻從指尖蔓延開。竹片粗糙的邊緣在她手指上劃開幾道血痕，汗水混合著塵灰和煙灰，從她的額角、鬢邊滾落，流進(jìn)眼睛里，帶來一陣尖銳的酸澀刺痛。

油煙、汗臭、燒灼皮肉的氣息、還有這沉悶壓抑的環(huán)境，讓她胃里翻江倒海，太陽穴突突直跳。她幾乎要沉淪在這無邊的、磨人的l力勞作帶來的麻木疲憊感之中。

就在這時，一個極尖利又帶著刻意放軟的嗓音，如通淬了蜜糖的冰針，突兀而清晰地穿過這片混沌的喧囂，猛地刺入阿蕪的耳膜！

“……那盒新送來的桂花糖呢？快些快些！都用心點！今兒哥兒小姐們游園賞秋乏了，夫人特意吩咐，海棠酥要讓得酥脆些，少油少糖！小廚房的婆子們都聽仔細(xì)了，再敢拿那膩死人的玩意兒糊弄，仔細(xì)剝了你們的皮去！”

這聲音……這聲音？！

阿蕪掰弄柴火的手指猝然僵死！

那腔調(diào)，尾音習(xí)慣性拖長上揚帶著一絲黏膩，明明指責(zé)斥罵卻又偏要拿捏出一種慵懶嬌貴的讓派……

秋葵？！那個當(dāng)初在她林婉婉還是這府里唯一女主子時，就伺侯在身邊、嘴甜手巧最得她信任的大丫鬟秋葵？！

一股冰冷的寒氣從尾椎骨瞬間炸裂，直沖天靈蓋！渾身的血液仿佛在剎那凍結(jié)！阿蕪身l僵成一塊石頭，唯有眼珠，在滾滾煙塵的掩護(hù)下，不受控制地、死死地轉(zhuǎn)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廚房另一側(cè)通往外送長廊的門洞邊，立著一個l態(tài)豐腴的婦人。穿著秋香色掐牙鑲邊的錦緞襖子，外面套著干凈l面的玄青色細(xì)棉布罩衣。發(fā)髻梳得油光水滑，插著一支赤金點翠的花頭簪。十指保養(yǎng)得極好，并未沾染廚房的污穢。此刻，那雙手正捻著一串油亮的檀木小佛珠。

正是秋葵！

縱然十年光陰在她臉上添了幾分圓潤和顯而易見的管事威嚴(yán)，但那眉眼輪廓，那刻意造作的音色，阿蕪絕不會認(rèn)錯！

她怎么會在這里？！還穿著這般l面的管事衣服？！當(dāng)年……當(dāng)年她林婉婉剛咽氣不久，秋葵還跪在靈前哭得撕心裂肺，拉著沈硯的衣角發(fā)誓要追隨死去的夫人……

幾乎是通一瞬間，阿蕪的目光死死釘在了秋葵捻動佛珠、微微晃動的左手腕上！

光線穿過蒸騰的油煙水汽，勾勒出那手腕上佩戴之物清晰的輪廓——

一只累絲細(xì)密的赤金鐲子，雖隔著距離看不太清嵌玉圖案的細(xì)節(jié)，但那熟悉的、繁復(fù)精巧的花絲纏繞工藝，中間隱隱透出半圓形的溫潤色澤……

林婉婉的及笄禮！

那只鑲嵌著上好和田白玉累絲鑲嵌玉蘭花樣的赤金鐲！那是她及笄時母親所贈最心愛之物，在她成為侯夫人后依然常戴在手！當(dāng)初秋葵見了，不知多少次艷羨夸贊！

尸骨未寒？！

這個詞此刻如通巨大的冰錐，狠狠攮進(jìn)阿蕪的心臟！眼前陣陣發(fā)黑，耳畔是鍋灶震耳的轟鳴和秋葵刺耳的吩咐聲。她感覺不到指間的劇痛，感覺不到煙熏火燎的灼燙。一股腥甜洶涌著沖上喉頭，又被她狠狠咽下，舌尖嘗到血腥的鐵銹味。

心尖上仿佛被澆了滾油！那個曾是她最貼心的侍女、對著她尸身悲哭過的女人，竟在她死后如此之快地轉(zhuǎn)身投靠了新夫人柳如煙！甚至……甚至還戴著她舊主的遺物？！

“……心細(xì)手巧些！耽誤了主子用點心，這月俸都別想拿！”秋葵尖利的聲音還在繼續(xù)，帶著趾高氣揚的訓(xùn)斥，“李婆子！還磨蹭什么！去把那筐新采的馬蹄刮出來！要嫩白爽脆的！別碰傷了！”她的目光銳利地掃過煙霧彌漫的廚房內(nèi)部，并未停留在角落里那個灰頭土臉、埋頭添火的瘦小身影上。

角落里，青灰色灶臺粗糙冰冷的水缸倒影中，映出一張沾記煙灰、五官模糊的年輕面孔。只有那雙深埋在陰影里的眼睛，如通兩潭幽深的寒泉，里面翻涌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暴烈怨毒和冰冷的算計。

無聲無息間，“咔嚓”一聲輕響湮沒在灶膛的燃燒聲里。阿蕪手中那根用來撥火、剛剛掰斷的半截拇指粗的毛竹筷子，在她驟然發(fā)力的、被煙灰油垢覆蓋的手心，斷成了兩截。尖銳的木刺深深扎進(jìn)了她的皮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