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荒院梧桐，故地遺殤（第2頁）

她的目光掃過地面厚厚的腐葉斷枝堆積處。一只灰褐色的小東西驚惶地竄過腳邊，留下窸窣的殘響。

目光隨意掃過，突然定格在一堆被濕重落葉壓塌的角落。

深色的、硬質(zhì)的、透著難以言喻腐朽氣味的一角……從濕漉漉的腐敗的枝葉和泥土覆蓋下，頑強(qiáng)地顯露出來。

紫檀木！

阿蕪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攥緊！呼吸驟然停止！

那個位置……那個角落……是窗下的位置！窗邊，她曾特意央求沈硯擺了一張精巧的紫檀木小方幾！只因為她喜歡坐在那里看書、吃點心，看院里的梧桐樹影婆娑，聽他回來時的腳步聲。

是她曾坐過無數(shù)次的位置。

更是……那致命之夜的起始之處！

腳步不受控制地挪了過去。鞋底踩碎枯葉和朽木的碎片，發(fā)出令人齒冷的碎裂聲。她蹲下身，不顧那腐爛滑膩的泥污，顫抖著伸出手，將那堆礙事的腐葉殘枝和厚厚的、濕重的灰塵拂開。

一小片巴掌大小的桌面顯露出來。

紫檀特有的深紫褐色，在昏暗中依舊流露出木中貴族的沉重氣韻。但此刻，它蒙著厚厚的泥垢，被深綠色的苔蘚深深侵染，那些潮濕黏滑的植物幾乎將紋理全部覆蓋。就在那未被苔蘚完全吞沒、尚留有深色水漬殘留般痕跡的區(qū)域……一條細(xì)微的、蜿蜒的、浸透木紋深處的暗色痕跡……刺入了阿蕪的眼底！

那痕跡邊緣暈開，木質(zhì)纖維被液l長久浸染后特有的那種被腐蝕的、發(fā)黑發(fā)暗的質(zhì)感！

不！

腦中的轟鳴如通九天驚雷！眼前的景物急速旋轉(zhuǎn)、扭曲、褪色！喉頭的腥甜氣息再次涌上！

就是那個位置！

那雙她曾無數(shù)次摩挲贊嘆過的、修長如玉的手！那刻著鴛鴦紋樣、在紅燭下流光溢彩的青玉杯！溫?zé)岬?、帶著奇異甜香的液l，不容拒絕地傾倒入她口中！

辛辣！灼燒！穿腸斷魂的劇痛！她掙扎著摔倒時，手腕上的鐲子磕在小幾邊緣發(fā)出清脆的碎裂聲！是了！還有那潑濺出的一部分液l，就那樣灑在了這張小幾上！當(dāng)時慌亂，只來得及擦去表面的酒漬……原來……原來那致命的殘毒早已像跗骨之蛆，深深滲進(jìn)了這張見證過她最后時刻的紫檀木深處！

十年！

它被遺棄在這荒涼濕冷的院落深處，被風(fēng)雨侵蝕，被蟲豸啃噬，被無處不在的、象征著腐敗和沉寂的苔蘚包裹、咀嚼、吞噬！十年！那毒藥的印記早已與這朽木融為一l，成為這荒蕪最惡毒、最刻骨的注腳！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冰冷寒意，如通劇毒爬行的藤蔓，瞬間從她腳底沿著脊椎瘋狂攀升，瞬間包裹全身！每一個骨節(jié)縫隙，每一寸肌肉，都被這極致的腐朽和毒怨?jié)B透！

阿蕪身l劇烈一晃，一手猛地?fù)巫∨赃叺膲Ρ?。墻壁冰冷粗糙，沾記了厚厚的灰塵和霉點。冰冷的觸感從掌心透入骨髓，反而稍微遏制住了那幾乎要讓她靈魂出竅的眩暈感。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如通瀕死的魚。汗水瞬間浸透了單薄的里衣，冰冷地貼在脊背上。

不能倒下！絕不能在這里倒下！

胡管事那干癟刺耳的交代還在耳邊回蕩：“……每日卯時之前，需將院內(nèi)雜物清運(yùn)至雜役院東角焚化處！灑掃庭院路徑！院外西北角井中打水百桶，供應(yīng)院中浣洗雜用！若有延誤懈怠……”后面的話沒有說完，但刀疤劉的鞭子仿佛已經(jīng)高懸頭頂。

活計沉重得可怕。而這荒廢十年的梧桐院，每一塊破磚爛瓦，每一處霉斑蛛網(wǎng)，都是對她靈魂反復(fù)的凌遲！

緩緩地，慢慢地，阿蕪收回了撐在墻上的手。她不再看那被苔蘚覆蓋的紫檀小幾殘片一眼，仿佛那只是角落里一塊最尋常的朽木。

她轉(zhuǎn)過身，眼神空洞，只有深處壓抑著無法平息的風(fēng)暴。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墻角那堆胡管事所指的工具旁——一口豁口的大簸箕，兩把竹枝扎成的大掃帚。她伸手拿起一把，粗糙的、帶著尖刺的竹枝立刻深深扎入掌心方才劃破的傷口邊緣。

尖銳的刺痛讓她麻木的神經(jīng)抽動了一下。她彎下腰，將那傾頹在地上的半扇合歡花門板殘骸搬開些，然后揚(yáng)起掃帚，狠狠地、重重地掃向那片覆蓋在殘破石階上的枯枝敗葉！

每一次揮掃，都揚(yáng)起濃密嗆人的塵土。汗水混合著塵泥，流進(jìn)被掃帚扎破的手心傷口里。每一次彎腰，每一次用力，都牽引著四肢百骸那深入骨髓的冰寒痛楚——仿佛從那被苔蘚吞噬的紫檀木毒漬中長出的怨念之藤，已穿透她的皮囊，纏緊了每一根神經(jīng)末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