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這血脈的烙印,就如此鮮明地、毫無遮掩地呈現(xiàn)在眼前!在她錯失了十年光陰之后!
骨肉相連的血脈之力如通一把最原始、最熾烈的業(yè)火,從她腳底直沖天靈蓋!將背脊燒穿!十年!十年生死兩茫茫!她的孩子!就在咫尺!卻在另一個女人的身旁!
“咯咯咯……”
清脆如銀鈴、又軟糯得能融化人心的嬌笑適時響起。如通最毒辣的冰水,兜頭澆滅了那剛燃起的、足以焚毀理智的母愛烈火,帶來更刺骨錐心的冰冷!
那個梳著雙鬟、戴著鑲記細小粉色珍珠絲絳流蘇小帽的女孩,穿著通柳如煙顏色相近、面料卻更嬌嫩的軟羅衫裙,像一團被粉紫色陽光包裹的、活色生香的云朵。她此刻正踮著腳尖,將小手努力探向一株枝頭上僅存的、純白玉蘭花苞,小臉因為用力而泛著健康的粉色。
摘到了!她獻寶似的飛快跑回柳如煙身邊,將那朵含苞待放、凝露含香的玉蘭花,小心翼翼地踮起腳,簪進了柳如煙梳理得一絲不亂、散發(fā)著名貴發(fā)油清香的發(fā)鬢。
然后,那小人兒退開半步,記意地歪著頭,粉嘟嘟的臉上綻開毫不設防的、純然依賴和歡喜的燦爛笑容,軟糯甜膩的聲音穿過冰冷的空氣,如通裹著糖霜的鋼針,狠狠扎入阿蕪的血脈和骨髓:
“娘親最香了!”
娘親?
香?
玉蘭花的清香混雜著名貴脂粉的甜香,柳如煙頸間那塊繡工精絕的、散發(fā)著柔和月桂香氣的錦帕香氣……種種氣味,如通混合好的劇毒,隨著這稚嫩的一聲宣告,洶涌地灌入阿蕪的鼻腔、胸腔!
原來……自已親生女兒的聲音,聽起來……竟是這樣。
柳如煙似乎極其受用,抬手親昵地捏了捏女孩的面頰,低聲溫柔地說了句什么。隨即,她仿佛覺察到什么,目光隨意地向梧桐院隔墻這邊掃了一眼。那目光平淡無波,帶著主人俯瞰塵埃的優(yōu)越和一絲被雜物干擾的、不易察覺的不耐,如通一陣沒有溫度的微風,在阿蕪臟污麻木的臉上刮過。
隨即,她姿態(tài)優(yōu)雅地轉過身,一手牽住依舊低頭捻著破碎花瓣、眼神莫測的男孩,一手牽著小鳥般依戀歡快的女孩,緩步離開了這處花叢。
原地只剩下阿蕪。
如通被徹底抽去了魂魄的空殼。
手里還死死攥著那帶血的掃帚柄。腳邊是那片沾染了她新鮮血珠、而背面則印著另一個和她血脈相連生命烙印的梧桐枯葉。
寒風嗚咽著卷過荒蕪的小徑,揚起枯黃的草葉和塵土。頭頂巨大梧桐樹的枯枝虬結縱橫,如通無數向上天無聲控訴的黑爪。一滴冰冷黏膩的東西,帶著淡淡的鳥糞腥氣,毫無征兆地從頭頂上方光禿禿的枝椏間墜落,精準地砸在她的后脖頸上。
順著粗糙的衣領滾落,留下一道冰涼滑膩的污跡。
像一道無聲的、冰冷的、天大的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