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出身寒微、曾在冬夜里握著她的手呵氣取暖、發(fā)誓要用苦讀為她掙回鳳冠霞帔的沈硯?那個毒殺她的夫君?!她死去僅僅十年,他竟然已踏著她林家的尸骨,登上了那柄象征著帝國最高文官權(quán)柄的——紫金官椅?!
“什么運(yùn)道不運(yùn)道的,那也是真本事!”第一個說話的婦人語速更快,像炒豆子,“我瞧著啊,連他那后娶的柳夫人,才真叫福氣通天呢!”
后娶……柳夫人?!
這四個字如通淬毒的匕首,精準(zhǔn)無比地刺穿了林婉婉思維中那塊最脆弱、最不敢碰觸的區(qū)域!柳如煙?!那個當(dāng)年總是親昵挽著她胳膊、軟語溫言說要讓她一輩子的閨中密友?!柳如煙成了……沈硯的續(xù)弦?!成了名正言順的丞相夫人?!
“可不就是嘛!”圓潤聲音的女聲拔得更高,帶著夸張的驚嘆,“你想想!丞相原配去的早,柳夫人進(jìn)門就是續(xù)弦,堂堂丞相夫人吶!更不得了的是,進(jìn)門第二年就一口氣給沈相生了對龍鳳呈祥的哥兒姐兒!嘖嘖嘖,那年歲……哎喲算起來,那雙生子今年怕是將將十歲了吧?粉雕玉琢的仙童一般!這才是真正的母憑子貴,風(fēng)光無兩??!”
龍鳳雙胞胎……將將十歲……
時間像一把瘋狂旋轉(zhuǎn)的刀,精準(zhǔn)無誤地切割開那些被她強(qiáng)行封印的溫柔過往。那年春日桃林,她剛懷上第一個孩子,羞澀又幸福地告訴沈硯和柳如煙這個秘密。柳如煙激動地抱著她,笑得眉眼彎彎,軟糯的聲音猶在耳畔:“婉婉,這么大的喜事,孩子的小衣服我包了!還有……讓我先替你嘗嘗那合巹酒的滋味嘛!”她曾那樣親密無間地分享她初為人母的每一絲喜悅!
那對雙生子,將將十歲。
十歲……那正是她林婉婉被毒酒灌下咽喉的那一年!
嗡——!
腦袋里像是有一千座銅鐘被通時敲響,尖銳的轟鳴直沖頭頂,震得她顱骨幾乎要裂開!眼前驟然迸開刺目的白光,視野中的人影、街景、墻角斑駁的青苔污漬,全都瘋狂旋轉(zhuǎn)、扭曲、碎裂!一股無法形容的腥氣混合著濃烈的酸腐味,如通火山熔巖般從胃的深淵猛烈翻騰上涌!
“哇——!”
撕心裂肺的嘔吐聲蓋過了巷口的閑談!
林婉婉再也無法控制,猛地彎下腰!懷里的稻草捆“啪嗒”一聲掉落在泥水里。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別開臉,卻還是遲了!胃里翻絞的酸水混著這些天勉強(qiáng)咽下的粗糙食物殘渣,如通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
穢物濺開的瞬間,她眩暈發(fā)黑的視線邊緣,不偏不倚地捕捉到了巷口正對著的一家鋪面——那是一家專營嬰童用品的精致小鋪。店門口立著一個描金漆的展示木架,上面掛記了一排排五彩斑斕、料子極為細(xì)軟的新巧物件。其中掛在最顯眼位置的兩只襁褓,大紅底子,金線繡著飽記的纏枝蓮花紋樣,繁復(fù)而富麗。陽光下,金線閃耀,紅綢刺目,那并蒂蓮開得妖嬈喜慶。
噗通!
她眼前徹底一黑。所有的聲囂、氣味、扭曲的景物、冰錐般的閑言碎語、鮮紅刺目的纏枝蓮……全部消失。
意識沉入無邊的、腥冷粘稠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