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雪落下來時,院子里的梧桐樹只剩光禿禿的枝椏。建軍和二弟在雪地里滾雪球,團得太大,抱不動,兩人圍著雪球轉(zhuǎn)圈圈,像兩只笨拙的小熊。小妹裹著媽讓的花棉襖,蹲在旁邊給雪人插胡蘿卜鼻子,鼻尖凍得通紅,像顆熟透的櫻桃。
我坐在窗邊的輪椅上,看著他們鬧。玻璃上凝著層薄霜,媽用手指在上面畫了個歪歪扭扭的笑臉,說:“等雪化了,帶你去看冰雕,比宮里的冰燈還熱鬧?!?/p>
宮里的冰燈……記憶里的碎片突然涌上來。那時每到冬至,御花園里會擺上各式各樣的冰燈,有龍有鳳,燭火從里面透出來,暖黃的光映著白雪,像撒了一地碎金。小妹總愛拉著我穿梭在冰燈之間,她的手凍得冰涼,卻非要搶我的暖爐。
“姐,你看!”建軍舉著個雪球沖過來,隔著玻璃朝我喊,“像不像你說的那個……那個炮彈?”
我笑了。他總把我講的“炮車”記成“炮彈”。
媽端著碗姜湯進來,熱氣騰騰的,驅(qū)散了屋里的寒氣。她把碗放在我手邊,又給我掖了掖蓋毯:“別總看雪,傷眼睛。”
“媽,”我小聲說,“我想出去走走?!?/p>
輪椅推到院子里時,雪沫子鉆進領(lǐng)口,涼絲絲的。建軍跑過來,往我手里塞了個暖水袋,是用玻璃瓶灌的熱水,外面裹著層布。“姐,暖和不?我攢了三天的零花錢買的瓶子?!?/p>
二弟把他堆的小雪人搬到我腳邊,雪人歪著頭,胡蘿卜鼻子掉了一半,看起來有點滑稽?!敖?,給你當(dāng)保鏢?!?/p>
小妹從屋里抱來她的小花布娃娃,放在我腿上:“小花也陪你。”
爸扛著鐵鍬出來掃雪,鐵鍬碰到地面,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他掃出一條小路,從屋門口一直通到院門口,像給我們鋪了條白毯子。“開春了,就把院子西邊那片地翻了,種點青菜,再給你搭個葡萄架?!彼f,“等葡萄熟了,讓建軍給你摘,管夠?!?/p>
我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想起父皇。父皇也總愛在御花園里種樹,說等果子熟了,讓我們姐弟幾個摘著吃。可他總是很忙,忙著批閱奏折,忙著處理朝政,很少有這樣安安靜靜待著的時侯。
“姐,你看天上!”小妹指著天空。
雪花還在飄,零零落落的,像碎了的星子。陽光偶爾從云縫里鉆出來,落在雪地上,晃得人睜不開眼。建軍和二弟又開始打雪仗,雪球飛過來飛過去,笑聲震得樹枝上的雪都落了下來。
媽靠在門框上,看著我們笑,手里織著件毛衣,線是紅色的,像極了我槍上的紅纓。她時不時抬頭喊一句:“慢點跑,別摔著!”
我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雪落在手心里,很快就化了,涼絲絲的,卻不覺得冷。
或許,這就是父皇說的“去吧”的意義。不是讓我忘記槍纓的滾燙,而是讓我在這煙火人間里,接住這捧帶著暖意的雪。
輪椅碾過雪地,留下兩道淺淺的轍痕。轍痕旁邊,是弟弟妹妹們踩出的小腳印,歪歪扭扭的,像串連在一起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