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機會知道他是怎么說的,我在忙著打量這間遠離游輪的中心地帶的隔離室,從小到大的那些犯罪練習終于把我送到這里。它比我待過的看守所要好上一點,至少空氣新鮮,沒有那種汗臭和香水味混合起來的怪味,只有一點木頭、金屬與皮革味。這里面也同樣什么都沒有,除了一面掛在墻上的小鏡子。那可能是單向玻璃。
我在想我剛剛也許應該再對那些安保表現(xiàn)得更慘一些,這件事對我造成精神傷害,我傷心而且害怕,我需要心理醫(yī)生,不對,我更需要我哥哥來陪我一起。我差一點也要這么說了,但開口之前我想到我爸爸,怕他們讓我爸爸過來陪我——那還不如干脆送我去死。
不過他們還是對我網(wǎng)開一面,給我一臺很原始的游戲機讓我玩貪吃蛇,游輪上出現(xiàn)少年犯的可能性無限趨近于零,所以它看起來已經(jīng)在這船上放了二十年之久,到現(xiàn)在終于有機會用上,如果再配上一盒巨大的香草冰淇淋會更好。
手指接觸按鍵的感覺很僵硬,我不太適應。在我小的時候,我不記得我有什么一個人在房間里玩掌機的經(jīng)歷,我很受歡迎,學校里的朋友都排著隊要和我一起玩。這些掌機游戲是屬于那些自我迷戀和自我封閉的人的寶物,小學生在教室里用電子游戲機扮演成年人,成年人反過來也用同樣的電子游戲機扮小孩。
我不喜歡談?wù)撐磥砘蛘哌^去,我的眼中只有當下,連天亮后我要如何應付警察都懶得去想,我整個人還在興奮呢,為我手心現(xiàn)在還未消失的麻脹感。我不知道為什么我想要這個,可我就是想要,并且我成功了,所以我說,我想要的我都會得到。
我注意到這個掌機上居然還有通關(guān)記錄,顯示的時間居然真的是在十年前。我想了一下把這個游戲機遞到我手里的安保人員的年齡,心中警鈴小小地響了一下。
要怪這個地方實在太空蕩了,好死不死地讓我想起曾經(jīng)看過的一個溫情故事,一個人保留了他去世的爸爸的游戲通關(guān)記錄讓它不被覆蓋——我大概要小心謹慎地對待這個游戲機,我擔負不了破壞回憶的這份責任。
這個房間有四個監(jiān)控攝像頭,只是一個晚上而已,我有意要在攝像頭下隱藏起自己好不容易修煉完成的真實面貌,繼續(xù)演一個惴惴不安的可憐小孩。我站起來又坐下,躺到床上又不斷翻身,我可能看了太多便宜電影,學到的都是一些笨蛋的演技,從外面看起來說不定假得要死,但也可能他們的審美和那些電影的導演一樣差勁,讓我僥幸逃過一劫。
我決定先睡上兩個小時,保證我有充足的精力等天亮后對警察講故事。而這個時候我沒想到后面要發(fā)生什么,最后的事實告訴我,我應該提前在這小房間里預演一次,畢竟想象也能預支一點快樂,畢竟即使是我,也不能排除行程有變的情況。因為我沒能成功地抵達警察局——至少我沒有清醒地抵達警察局。
斬首循環(huán)
月亮天使
嚴栩安將許加寧帶回家的時候,他以為他帶回了一個月亮天使。
這個小孩子看起來還不到十歲,相貌介于可愛與英俊之間,眼睛像蒙著霧氣的綠寶石,鼻尖小小地翹起來,嘴唇是粉紅色。他身穿一件白色羽毛的外套,據(jù)他自己說是從一只白鷺身上剝下來的。他的體重就和一顆蘋果差不多,像是沒長出骨頭,身體內(nèi)部是空的。
許加寧將他從夢里帶出來,反正是一個類似于夢的地方。這個小孩手里握著一把槍,正從高塔上一躍而下。兩顆子彈殺死兩個人,血從他們的后腦一路流入漂浮著一顆月亮的池水中。第三顆子彈預備要留給他。等一下,他舉起雙手,不要急。他過去的夢里也經(jīng)常有這樣的追逐戰(zhàn),從一條街跑到另外一條街,還有舞臺劇場里那種無盡的循環(huán)樓梯,他習慣了,他還沒在夢里真的被殺死過。
他繼續(xù)逃,帶著身后的小孩子一起。這小孩本該是捕獵者,結(jié)果莫名其妙變成他的戰(zhàn)友。他大發(fā)善心,回頭要看他是不是跟上他的腳步。而他自己先踏空,腳下的臺階戛然而止,回頭看到身后的也在一層層塌陷。那沒辦法,他只能跳下去,從夢里墜落到現(xiàn)實世界,睜開眼睛卻見到被子里多出一個人。
躺在他身側(cè)的小男孩揚起睫毛看他,那雙綠眼睛折射出一點日出的光,像小精靈的眼睛。直視過這樣的眼睛的人都會被他引誘。
他不知道怎樣照顧一個小朋友,他自己也是未成年,在完全健全的環(huán)境下度過一整個無聊透頂?shù)那啻浩?。不存在任何幻想的同時不信鬼神,當然還包括星座與塔羅,他比一切不可知物都優(yōu)越,就連同齡人熱衷的愛都從他xiong口的洞里穿過。不該如此,明明人人都愛他,他的父母、老師、鄰居,還包含新年旅行的海景酒店里的工作人員和游客,這樣多的愛還是喂不飽他。
他也沒有對許加寧有什么樣特殊的希望,他更想知道他那把shouqiang到底藏在了哪里。在夢里他清楚地見到的——黑色的,小型的,里面還剩余著一顆子彈的shouqiang。他毫無猶豫地把可憐的小男孩剝光,沒能成功在他身上找到他想要的。那么那把槍也許是他身體的一部分,肉眼不可見,也不可能被觸摸到。他不再強硬地想得到一個結(jié)果,他把衣服重新為他穿上,再蹲下身來為他穿鞋,像服侍一個不會動的娃娃——鞋帶系成兩枚花哨的蝴蝶結(jié),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有這樣的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