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桃夭提供的這個消息,對于秦以川而言極其重要,但是另一側屋子里的其他人對此一無所知。
鄉(xiāng)下農村的體力活重,李大叔躺下不久,就已經鼾聲震天。江夜躺在被褥里,卻沒有絲毫睡意。
他一直側耳地聽著秦以川他們這間臥室的動靜。
可是他們沒有交談聲,江夜只是個普通人,沒有那么敏銳的聽力,也聽不見他們的呼吸聲,只能一直等到凌晨兩點多的時候,聽著他們沒有絲毫動靜,才小心翼翼地從床上爬起來。
屋子里的地面都是原始的土層,沒有地板磚,江夜沒有穿鞋,襪子踩在泥土上,根本聽不見聲音。他極盡小心地將門閂輕輕撤掉,才上了油的木門在打開的時候并沒有發(fā)出太多額外的聲音。
但即便如此,江夜的心臟還是瘋狂地跳起來,同時準備好了被秦以川他們發(fā)現(xiàn)后的說辭——屋子里沒有洗手池,他現(xiàn)在出門,只是為了上個廁所。
這理由有些牽強,但江夜想不出更好的借口。
不過好在他的行動并沒有被任何人察覺。謹慎起見,他在出來之后甚至沒有關門,仍舊是只穿著襪子一路跑出院子外十幾米,才總算將提在嗓子眼的一口氣喘出來,飛快地穿上鞋,順著來時的路跑遠了。
這里沒有鏡子,也無人提醒,江夜并不知道有一張暗黃色的符紙粘在他的后背,在他離開村子之后,上面普通人看不懂的紋路發(fā)了兩陣紅光,就連文字帶符紙,一起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李大叔一早起來,就發(fā)現(xiàn)江夜不見了,問秦以川,秦以川只淡淡地說他有急事需要離開,不用擔心。李大叔不知道他們之間的曲折,還以為他們是同行的朋友,他這么說了,也就沒有再細問,而且自然而然地問起水塘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們出去一晚上,怎么帶回來的女娃子還換人了?
關于怎么和村民解釋水塘的事情,秦以川也有遲疑。
現(xiàn)在占據(jù)李桃夭身體的水塘,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村民溺亡都確實是受她影響。而這也是意識形成中暴露出來的第一個弊端,那就是它們要想成型,一個必要條件,就是要吸納足夠多的食物——這是昨夜李桃夭給出的一個答案,秦以川問她村里人溺水身亡,是不是她誘導的,她很坦然地點了點頭,絲毫不會覺得有任何的不妥當,在她看來,她感覺到“餓”,需要有足夠的血肉靈氣來幫助自己成型,自然就會引誘獵物自己跳進水里。
在她眼中,水塘里的魚是她引星辰之力養(yǎng)肥的儲備糧,被星辰之力影響的狗和人,與她提前為自己準備的魚沒有絲毫區(qū)別。
即便她有著與人類完全相同的身體,可是從根本上,她與人類,仍舊是兩個截然不同的物種。她無法體會人類的親情、友情、愛情,也無法理解被自己吃掉的食物,是別人的孩子、兄長、父母、朋友,食物只是食物,根本不需要多看一眼。
她不理解人類,人類自然也不會理解她。她是一個人的樣子的時候,別人可能會把她當作是自己的同類,會熱情地照顧她??墒且坏﹦e人知道她是水塘里的那個“東西”,害死了自己的孩子家人,秦以川毫不懷疑,那些失去了親人的村民會立刻將她視作妖怪,殺了她為自己的家人報仇。
可她現(xiàn)在還不能死。
秦以川想了一夜,最終只能做了一個折中的決定,他會告訴村民李桃夭的身份,但是作為補償,他可以為這些無辜死亡的年輕人和小孩,提供一個更好的投胎環(huán)境,如果他們愿意,可以繼續(xù)降生在村子里,并保留一定的生前的情感,相當于給了他們重生的機會。
村里人不用李大叔去叫,一大早就陸陸續(xù)續(xù)主動登門,尤其是有親人死亡的人家,連八十幾歲的老人家,都拄著拐杖到這來,就是為了知道自家孩子到底是被什么東西害死的。
秦以川的話都說完,院子里先是靜默,隨即傳來嗚嗚咽咽的哭聲,之后哭聲越來越大,變成了難以克制地嚎啕大哭。
身為旁觀者,任何人都難以理解這些失去親人的痛苦,只能沉默相對。只有李桃夭不解其中意味,用清澈又無辜的眼神看著院子里悲憤欲絕的民眾。
秦以川原本已經做好了村民不接受他的條件,一定要李桃夭血債血償?shù)臏蕚洌墒撬麤]有想到,這種相對閉塞的地方的村民,對待這種怪力亂神的東西,有一種天然的忌諱和恐懼,哪怕在他們的認知里,水塘里的妖怪已經被擒住了,可是如果真的殺了她,她的魂魄萬一死而不散,村里將遭遇更大的災禍。
況且,對這些人來說,能讓自己的孩子“死而復生”,遠遠比報仇要重要得多。
預想中的沖突并沒有發(fā)生,這讓秦以川松了一口氣的時候,也生出一種淡淡的悲哀,既有對村民的,也有對李桃夭的。
她就像一只下山的猛虎,吃了人之后,村民卻顧忌虎的兇性和保護動物的法規(guī),無法讓她血債血償;而這只嘗過人的味道的猛虎,也必然會被帶走,可能是永遠囚禁,也有可能是安樂死或者被擊斃,總之再也沒有在山林中自由自在的可能。
老虎覓食只是本能,人類處置老虎也是自保。
雙方分明都沒有錯誤,卻因為生存方式的差異,變得兩敗俱傷。
秦以川和荀言又在村里多留了一天。
獨眼龍用過的道場被重新布置起來,如果只是普通的送亡靈入輪回用不到這么復雜的陣仗,但是把這些死去之人的魂魄重新安排在本村投胎,原則上是違反地府的規(guī)定。所以秦以川做這些,都是為了向黑白無常表示誠意。
通常來說,這種道場需要用的是上千塊一根的供香,這種香火對地府中人修行大有裨益,算得上是談生意的“硬通貨”,但是這里條件有限,就算有錢都買不到這種高品質的香,秦以川只能將自己的指腹在十二洲的劍刃上抹出一個血口,將自己的血滴在供桌上的香里。
但是這樣吧,就有點像拿著省委書記的親筆介紹信去村支書那開個證明,因為職級差別太大,總讓人覺得有仗勢欺人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