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弘胃里一陣劇烈的翻攪,繼而是無邊的憤怒。
眼前哪里還有什么村莊?只有一片焦黑的、冒著縷縷殘煙的廢墟。
斷壁殘垣如同猙獰的巨獸骸骨,胡亂地戳向灰蒙蒙的天空。土墻被熏得黢黑,許多地方被暴力撞塌,茅草屋頂早已燒成了灰燼,只剩下焦黑的房梁骨架歪斜地支棱著。幾根粗大的木柱孤零零地立著,上面還殘留著暗紅色的、已經(jīng)發(fā)黑凝固的血跡,像一幅幅絕望的圖騰。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連風(fēng)聲似乎都在這里停滯了。只有火焰吞噬最后一點可燃物時發(fā)出的微弱噼啪聲,以及…盤旋在低空、發(fā)出貪婪嘶鳴的幾只禿鷲。
“他娘的鮮卑狗!”李二愣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聲音低沉嘶啞,像受傷的野獸在咆哮,他握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節(jié)捏得慘白。
同屬幽州,卻又有不同。
劉弘所在的涿縣身處幽州腹地,雖然聽說過鮮卑人兇殘,可與那橫尸遍野的戰(zhàn)場,終究還隔著些距離。
可李二愣不同,他的家鄉(xiāng),就在幽州邊境!
甚至,他也曾有親人死于入寇的鮮卑人之手!
“下馬!”劉弘的聲音干澀得厲害,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顫抖。
他幾乎是滾鞍下馬,腳步有些踉蹌地沖向那片人間地獄。身后傳來幾聲沉重的落馬聲,四個老兵也緊跟著沖了下來。
廢墟里慘不忍睹。破碎的陶罐,散落沾血的粟米,被踩踏得稀爛的野菜……到處都是凝固的暗紅血跡。
一具老人的尸體蜷縮在燒塌的土灶旁,頭顱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歪著,脖子幾乎被砍斷了一半,渾濁的眼睛空洞地望著天空。
不遠處,一個年輕女人的尸體仰面躺著,衣衫破碎,身上布滿了刀口和淤青,下身一片狼藉,臨死前圓睜的雙眼里凝固著無邊的恐懼和痛苦。
更遠些的墻角下,幾個小小的身影疊在一起,那是幾個孩童,最大的不過七八歲模樣,小小的身體上布滿了馬蹄踐踏的痕跡和致命的刀傷……
“畜生!”孫瘸子狠狠啐了一口,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猛地拉開弓弦,又無力地松開。
“搜!看看…還有沒有活口!”劉弘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壓下喉頭的腥甜,聲音嘶啞地命令道。
他的胃在抽搐,雙腿發(fā)軟。
此刻他寧愿自己還在煙熏火燎的廚房里,面對一百口燒糊的鍋。
真正令他害怕的,不是眼前這煉獄般的場景,而是心中不斷升起的,壓抑不住的憤怒!
這對一個政客而言,是致命的!
四個人分散開,動作迅捷地在廢墟間翻找、探查。
趙麻子踢開一扇半塌的破門板,動作猛地一頓,低呼道:“這里!還有人有氣兒!”
劉弘和王老黑立刻沖了過去。
門板下壓著一個中年漢子,其人渾身是血,一條胳膊以奇怪的角度扭曲著,胸口有個可怕的創(chuàng)口,一眼看去,直入肺腑。隨著他微弱的呼吸,血沫子正一股股地往外涌。
他臉色灰敗,嘴唇干裂發(fā)紫,只有眼珠還能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證明他還吊著最后一口氣。
“水!”劉弘低吼。
王老黑解下自己的水囊,動作卻停住了,看著那漢子胸口的血洞,眼中閃過一絲不忍。
這種傷,神仙難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