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這紙檄文前便聚攏了黑壓壓的人群。
識字的士子低聲誦讀,不識字的販夫走卒則焦急地向旁人打聽。
“……鮮卑逆酋檀石槐,糾合丑類,豺狼野心,寇掠邊地,屠戮我民……凡我幽燕慷慨之士,忠義之家,值此國難,當執(zhí)干戈以衛(wèi)社稷……護匈奴中郎將張奐,拜請四方豪杰,同赴疆場,共紓國難!殺賊立功,正當其時!朝廷恩賞,絕無吝惜!……”
人群嗡嗡議論開來,如潮水般涌動。
“張將軍的檄文!是那位涼州三明之一、威震西涼的張奐張然明!”
“檀石槐……那可是北邊最大的狼頭子?。∵@回怕是要動真格的了!”
“哎,又要打仗了……不知多少兒郎要埋骨他鄉(xiāng)……”
“話不能這么說,賊人都打到家門口了,難道伸著脖子等死?張將軍說得對,保家衛(wèi)國,匹夫有責!”
“說是封賞豐厚,可刀槍無眼,那功勞是拿命去換的……”
議論聲中,有面現(xiàn)憂懼者,有熱血沸騰摩拳擦掌者,更有目光閃爍、暗自掂量者。
……
涿縣城西,劉氏宗祠所在。
此刻,祠堂內(nèi)燈火通明,粗如兒臂的牛油大燭在銅燭臺上噼啪作響,將人影拉長,扭曲地投射在墻壁和梁柱上。
涿縣劉氏凡有頭臉的男丁,無論老少,幾乎全數(shù)到齊,按照輩分和房頭,跪坐在下首鋪陳的席墊之上。
偌大的空間里,除了燭火燃燒的細微聲響和偶爾壓抑的咳嗽,竟是一片令人心悸的寂靜。
今日為何集會,眾人心中都已有所猜測。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神龕前主位上那位須發(fā)皆白、面容清癯的族長劉琰身上。
劉琰身著深青色細麻深衣,腰束玉帶,腰板挺得筆直。
他輕輕按在身前紫檀木的憑幾上,隨后環(huán)視著祠堂內(nèi)一張張或熟悉或年輕的面孔,目光深沉而凝重。
“列位宗親,張中郎的檄文,你等想必都看過了。鮮卑鐵蹄,已踏破我漢家北門。檀石槐此來,絕非尋常寇邊,其志在鯨吞!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涿縣劉氏,乃中山靖王之后,漢室苗裔!值此社稷傾危、桑梓涂炭之際,若我輩龜縮不前,上愧對列祖列宗在天之靈,下無顏面對涿縣父老鄉(xiāng)親!宗祠之上,這‘漢室宗親’四個字,豈不成了天大的笑話?”
他話語一頓,目光掃過全場,那股常年積攢下來的族長之威,讓一些年輕的族人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軍情如火!張中郎有令,凡郡縣豪族,須按丁口、財力輸糧出人。我劉氏,責無旁貸!”劉琰的聲音陡然拔高,“糧秣布帛,各房按例攤派,三日內(nèi)務必籌措齊整,送往縣衙。此乃本分,無需多議!”
祠堂內(nèi)響起一片低低的應和聲,這是意料中事,無人敢有異議。
劉琰緩緩吸了一口氣,緩緩掃過下首幾個正值鼎盛、平素在族中頗有聲望和能力的子弟面孔,最終,那目光似有若無地在左側(cè)前排一個端坐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
那人三十余歲,面容端正,眉宇間帶著幾分英氣,眼神沉靜,正是劉弘。
“糧秣是死的,人是活的。”劉琰話鋒一轉(zhuǎn),一字一句,“張中郎廣召天下豪杰,此亦是我劉氏子弟建功立業(yè)、重振家聲之良機!凡我劉氏兒郎,無論長幼,只要身強力壯、通曉弓馬,自愿應募從軍、隨張中郎北上擊賊者……”
他猛地話鋒一轉(zhuǎn)。
“待其得勝歸來,若是能奪得軍功,皆可列為下任族長候選之人!”
“今我老矣,宗族之事,也該交托給年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