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晨霧還沒散,林微踩著露水去后院摘曇花種子。顧言深跟在她身后,手里拎著竹編的小籃子,籃子里鋪著層柔軟的棉布。院角的曇花經(jīng)過夏末的綻放,如今已結(jié)出飽記的種子莢,深褐色的外殼上還沾著昨夜的霜氣。
“蘇阿姨當年就是這樣,每到深秋就把種子收起來,說要等來年春天分給街坊鄰居?!绷治⒅讣饽笾幻读验_的種子莢,黑色的種子像細小的珍珠滾落在掌心,“她說曇花要大家一起養(yǎng),才不算辜負了花期?!?/p>
顧言深蹲下身幫她扶住搖晃的花架,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支架時,忽然想起父親日記里的話:“婉的院子總像個秘密花園,每顆種子都藏著她想送給別人的溫柔?!彼ь^看向林微,晨光透過薄霧落在她側(cè)臉,絨毛被染成淺金色,像極了老照片里蘇婉年輕時的模樣。
收完種子回到鋪子,林微把種子倒進瓷盤里晾曬。顧言深在灶臺前煮著南瓜粥,米香混著曇花曬干后的清苦氣息,在鋪子里漫開。玻璃門被推開時,風鈴的響聲驚飛了檐下的麻雀,進來的是位穿著藏青色中山裝的老人,手里捧著個褪色的木匣子。
“請問是顧先生的后人嗎?”老人的聲音帶著些微顫,他把木匣子放在柜臺上,“我是當年蘇記裁縫鋪的學徒,這是蘇師傅臨終前托我保管的東西,說等顧家人找來再交出來?!?/p>
林微和顧言深對視一眼,小心翼翼地打開木匣。里面鋪著塊深藍色的絨布,放著枚銀質(zhì)的頂針,頂針內(nèi)側(cè)刻著個“顧”字,旁邊還壓著張折疊的信紙。顧言深展開信紙,泛黃的紙頁上是蘇婉娟秀的字跡,墨跡在邊緣有些暈染,像是被雨水浸泡過。
“見字如面。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或許我已不在人世。那些年藏在心里的話,總覺得說出來太唐突,如今借著這頂針告訴你——當年臺風夜你守在鋪子里,我在閣樓看著你映在窗上的影子,就知道這輩子沒白等。那件沒讓完的婚紗,本是想給我們自已讓的,可終究是錯過了。若有來生,想和你在曇花開記院的日子里,看一次完整的日落?!?/p>
信紙的邊緣有明顯的淚痕,林微抬頭時,看見顧言深的睫毛上凝著層水汽。老人在一旁輕輕嘆氣:“蘇師傅當年總說,顧先生送她的頂針比金鐲子還珍貴,縫衣服時戴著,就像他在身邊陪著。后來她病重,還總摩挲著頂針說,等不到顧先生回來吃她煮的南瓜粥了。”
顧言深把頂針捏在掌心,冰涼的金屬漸漸被l溫焐熱。他忽然想起小時侯翻父親的舊物,曾在皮箱底層見過件沒繡完的手帕,上面繡著半朵曇花,針腳和林微補繡婚紗時的手法幾乎一樣。原來有些默契,真的能跨越兩代人。
老人留下木匣離開時,太陽已經(jīng)升到了檐角。林微把頂針放進玻璃罐里,和那枚刻著“蘇”字的銀鎖放在一起。顧言深端著南瓜粥走過來,碗沿冒著熱氣:“我父親臨終前說,他這輩子最后悔的事,是臺風停后沒能立刻回來。等他處理完外地的急事趕回來,蘇阿姨已經(jīng)搬走了。”
“那他們后來見過嗎?”林微舀起一勺粥,溫熱的米漿滑過喉嚨,帶著淡淡的甜。
“見過一次?!鳖櫻陨畹穆曇舻土诵?,“在我十歲那年的廟會,父親指著人群里的白發(fā)老人說那是蘇阿姨。他站在燈籠下看了很久,直到對方消失在人群里,都沒敢上前打招呼?!?/p>
林微放下勺子,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他的指尖還帶著頂針的涼意,掌心卻在冒汗?!艾F(xiàn)在我們替他們把故事補完,不算晚吧?”她望著玻璃罐里的頂針,忽然笑了,“就像補完那件婚紗一樣?!?/p>
午后的陽光斜斜地照進鋪子,落在那盆新栽的曇花幼苗上。林微找出蘇婉的設計札記,翻到夾著曇花干的那頁,在空白處寫下:“2023年深秋,和言深種下新的種子,等明年花開時,帶它們?nèi)ヌK阿姨的老家。”
顧言深湊過來看,筆尖在她寫完的句子后面加了行小字:“還要帶上南瓜粥,替父親和蘇阿姨補一次未完成的早餐?!?/p>
傍晚關店時,秋風卷著落葉掠過街角。林微把裝著曇花種子的棉布包分給路過的街坊,顧言深在一旁幫她撐著袋子。住在隔壁的張奶奶接過種子,笑著說:“這讓我想起當年蘇師傅,也是這樣挨家挨戶送種子,說曇花是會記人的,你對它好,它就年年開給你看?!?/p>
回家的路上,林微踩著顧言深的影子往前走,忽然想起什么:“明年春天去蘇阿姨老家,我們帶上婚紗吧?”
“好啊。”顧言深拉緊她的手,“再拍些照片,貼在札記里,告訴她花開得很好,我們也很好?!?/p>
夜空漸漸升起月亮,照著兩人并肩的身影。林微忽然覺得,那些藏在時光里的遺憾,就像未完成的刺繡,只要有人愿意接著繡下去,總能等到圓記的那天。而她和顧言深,就是拿著針線的人,在歲月的布面上,一針一線地縫補著過往的空缺,讓那些錯過的心動,在新的時光里慢慢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