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不大,但有獨立衛(wèi)浴、簡單廚房,還有個電熱爐和微波爐。租金1700包水電,房東是華人,對她們母女不多事。
門一開,油鹽味和淡淡的清潔劑味道一同撲鼻。李雪正圍著圍裙煎豆腐,鍋里燉著小排骨,是打折時屯的冷凍肉。餐桌上有兩樣青菜,是她前晚收工路過hart超市撿的特價。
“今天吃得好點。”李雪頭也不抬,“白人太太給了我一袋芝士,咱煎個三明治給你明天帶著?!?/p>
她們的日子不富裕,但比從前強太多。丈夫去世時,李雪才剛過二十七。家徒四壁,女兒學籍被卡、學校拒收,街坊勸她再嫁,她卻搖頭:“我不是圖個飯碗,我要給她一條出路?!?/p>
有人說她固執(zhí),說她命苦。她卻冷冷地說:“命是自己走窄的,我走大點看看?!?/p>
李南梔十四歲那年,她們動了走線的念頭。
從中國飛厄瓜多爾,再穿越洪都拉斯、危地馬拉、墨西哥,全靠蛇頭帶路。一路走陸路,走黑夜,走無人區(qū)。
李雪出發(fā)前花了三個月做準備。她把能問的人都問了,記錄每一段路線,每個口岸的難度,每一種可能被遣返的情形。別人以為她只是一時沖動,她卻說:“出國不是賭命,是算賬。我要知道這賬值不值得?!?/p>
那一路,她們坐過悶熱的貨車,鉆過荊棘,睡在滿是蚊蟲的草地上。一次夜里,有人想搶她的包。她抱著南梔尖叫著咬住那人的手,牙齒咬出血,像野獸護幼。
她們在美墨邊境被巡邏隊逮住。李雪謊稱家暴受害者,南梔是未成年??恐崆氨诚聛淼挠⒄Z和李雪堅定冷靜的陳述,最終,她們拿到了釋放通知,被送往紐約。
現(xiàn)在,李雪白天洗碗,下午清潔,晚上幫人遛狗打掃寵物房。她的包里永遠有兩副手套、一瓶自調的除味噴霧和一個寫滿客戶地址的記事本。
她文化不高,但不糊涂。她沒什么文憑,卻有一種沉靜的判斷力和社會直覺。她見人無數(shù),識局太多,越是活在社會底層,越清楚什么是真靠自己,什么是等人施舍。
飯后,李南梔坐在小折疊桌邊復習。她用的sat題本是上一屆華人學姐捐的,邊角卷起但答案完整。李雪在廚房擦干灶臺,拿出明早要帶走的飯盒,一樣一樣裝得妥妥當當。
她們沉默著,只聽得見冰箱輕響和樓上傳來的腳步聲。
這就是她們現(xiàn)在的生活——不多不少,但穩(wěn),干凈,比過去的任何一天都強。
而李南梔知道,她必須向前走。再往前,走出法拉盛,走進哈佛法學院,走進一條她母親替她撐開的、干凈而筆直的路。